彼时韩星年和云梨还未回到自己的小院,听到后山动静后,韩星年立时脸色大变,“你先回小院,我去瞧瞧。”
走出两步,他再次回头:“收拾好东西。”
云梨蓦地一怔,心房被割裂般,原来别离就这样悄然开始了。
仡宿尔出去没多久便遇上了半路折返的韩星年,彼时厮杀声震,山上的南境大军早与敌军拼杀在了一处。
腾和恼怒不已,他喝了太多酒,这会有心拿刀杀敌,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去。
这时小将抹着血汗来报:“和阜城东面城防已破,沈家军从东面山麓杀来,约有上万之众。”
仡宿尔惊问:“是姜家与沈家联手么?”
韩星年摇头:“若是姜天阔与他们联手,我们的脑袋早就挂上城楼了。”
腾和道:“沈家打得这样凶,岂不是要和姜家撕破脸皮?”
他本是无心的一句,落在仡宿尔和韩星年耳里,彼此心里都有了计较。
两人互望一眼,顷刻了解对方的想法与己身一致。
沈家大肆攻打和阜城,就算是为了杀韩星年,也太急于求成了些。
姜天阔雷厉风行的孤傲性子,哪容得沈家这样欺辱放肆。
眼见仡宿尔和韩星年都回身往姜家主院走,腾和在后边干着急:“沈家军在后头呢!你们往哪去?”
仡宿尔回首道:“你先领兵去助姜家抵挡沈家军,天明之前,务必将城东守住,不得将战事蔓延到城中。”
“啊?”腾和本就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憋得慌,这会急得差点尿裤子:“离天明还有三四个时辰,我五千大军焉能守得住?”
仡宿尔瞪他一眼:“你要是守不住,我就拿你头颅当下酒菜!”
他们走远后,一旁的小将才挨着腾和问:“将军,如何是好哇?”
“还能怎么办,打去啊!”他怒喝:“弓箭手、投石手,会打的会跑的都给老子上!我的头颅要是被当了下酒菜,我先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泡酒喝!”
说完他猛灌了一口烈酒,噗一声吐在刀刃上,嘴里乌拉乱喊着往东面山上跑去。
莘柳独自一人落在婚房,耳边尽是近在咫尺的轰隆巨响。
她走到槅扇旁一看,似乎院中的白雪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院外数道人影闪过,她的红烛被人撞倒,扑在雪里,被冷冰淬灭;彩带飘然落下,成了士兵们脚底踩过的斑驳红垫。
可惜……她的婚仪还未完成就已结束了。
幽暗中,似乎有几个衣着不同的将士冲了进来。
莘柳听到腾和大叫的声音:“不许放任何一个沈家军进来,必得给我斩杀在后山上!”
于是她与仡宿尔婚房的后院里,堆满了积尸如山的残体,血流漂杵,腥臭难闻。
她蜷缩在榻上,发现有火把从后院扔了过来,燎在槅扇上,燃起窗纸。
莘柳从未见过这等景象,她有些被吓傻了,直到看见那个破洞越燃越烈,大到可以看见后院的尸山时,她才猛然惊醒。
她哆嗦着下床,身上的婚服在地上开出妖艳的花,她无暇再去欣赏自己美丽的衣服,胡乱抹着眼睛,泪水早已湿花了她的妆容。
与姜天阔达成援军共识后,仡宿尔带兵回来看到院子着火,心都几欲炸开。
他三两步冲进内院,在门口看到了站立不稳的莘柳。
她穿着华丽的婚服,小脸惨白倚在廊下,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仡宿尔飞奔过去托起她,“还走得动吗?”
莘柳看到他胳膊上的伤,咬牙点头:“走得动。”
仡宿尔主意到她的目光,不甚在意的抹去伤口上的血迹:“皮外伤,不妨事,割得也不算狠。”
他有心安抚莘柳,便将她半搂在怀里,哄小孩似的对她道:“你是巫医的妹妹,医术精湛,我是不会对你扯谎的。”
莘柳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她能清晰感受到仡宿尔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她总算稍稍缓和了些,开口道:
“你会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吗?”壹趣妏敩
仡宿尔这回再未犹豫,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我们今日才成亲啊,这是自然。”
他握紧莘柳的手:“韩少君要将云梨她们送走,如今战况难休,你和她一起走。”
“你方才还说……”莘柳一个哽咽,眼泪就滑落下来。
仡宿尔道:“我会陪在你身边,自然也要你活着才行。”
“那若我不在了,你就不拿我当你的妻子了是不是?”
“孩子气,”仡宿尔微叹:“我现在护送你去见云梨,这一路上,不管你见到什么,都只管躲在我后面就是,明白吗?”
莘柳憋住了眼泪,只是用力点头。
仡宿尔来时便已发现,姜府后院多了许多趁虚而入的沈家军。腾和虽来不及绞杀,但好歹是真的把大部分的敌军都阻在了山上。
他与一众兵士带着莘柳一路往云梨的小院赶,途中更是截杀了数十个沈家军。
转过菡萏庭院,莘柳再次睁开了眼睛,她望着地上的红毯,忽而笑着在仡宿尔身畔道:
“瞧,这是我们踩铜钱的地方。”
南境习俗,新人踩过铜钱,代表往后生活富足。
而莘柳踩过铜钱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宁愿与仡宿尔来日漫长。
一阵尖锐刺耳的哨音声过,数支箭羽忽而从院外落入。
莘柳认出箭羽上的标志,大惊失色道:“银骑卫的箭矢,恐怕有毒。”
仡宿尔从韩星年那里听说过银骑卫的用毒之术,当年若不是碰上银汐,韩星年势必毒发身亡。
他当下让兵士寻找隐蔽之处,箭雨势如破竹,众人除了隐匿躲藏,根本无法正面迎敌。
彼时雪势愈大,那些银骑卫不知是看不清目标还是如何,忽而都止了箭势。
身侧眼尖的小将报曰:“他们调转了方位。”
话音刚落,便见他们同方向的不远处也有弓箭射出,银骑卫瞬时倒下数个。
小将这才喜道:“是韩少君带人支援了!”
韩星年早对银骑卫除之后快,经年恩怨累积心头,他挽弓搭箭,弦上三发箭矢,全部命中。
有了韩星年等人的援助,那些银骑卫对他们的攻势便有了大大减弱。
仡宿尔在众将的护卫之下,带着莘柳快步朝韩星年等人的后方撤去。
便在这时,又一道箭矢袭来,不偏不倚,正往仡宿尔方向而来。sxynkj.ċöm
韩星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箭射出,恰巧阻去那支箭的致命攻势,可还是擦过了仡宿尔的肩膀。
他闷哼一声,没走出几步,浑身就疲软了下来。
“阿郎!”
莘柳想要扶起他,可奈何力量悬殊,根本无法挪动。
身侧小将帮扶着欲将仡宿尔挪到山石后面躲藏,可银骑卫攻势欲急,众人中了数箭,挣扎不过一会就毒发身亡,当场毙命。
韩星年看形势不好,只叫人加快箭势,又遣了一支队伍绕过荷池往银骑卫藏匿的方向杀去。
而他则持弓佩刀,一边阻挡银骑卫对仡宿尔等人的箭矢伤害,一边往他们藏匿的方向疾赶。
首尊看到韩星年往山石方向而走的踪迹,心下瞬时一震,这箭射入他的心窝,就真的一劳永逸结束这场争斗了。
于是他连发数箭,雪幕中飞射出去,却看见韩星年恰好隐在一座山石之后。
与此同时,韩星年挽弓搭箭,方才他故意暴露行踪,已经看到了那个首尊的位置。
两人看准时机,几乎是在对方出现在彼此视野的同一时刻,齐齐放箭。
首尊的箭矢落了空,韩星年则听到一声惨叫。
黑暗中,韩星年不知是否射中那个人,他不敢耽误,只能火速往仡宿尔所在的方向奔跑。
仡宿尔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首尊中了韩星年一箭,却并不致命,他再次起身,挽弓搭箭,却无论如何都再找不到韩星年的踪迹,于是他侧身一定,对准了仡宿尔的方向。
这道箭矢迅猛之至,仡宿尔迷蒙之中欲要推开莘柳,却见她在微弱光亮中展开了双臂。
黑色的箭矢贯穿了她那娇瘦的身躯,青丝飞扬中,她就像一只失去羽翼的青鸟,倾然落下。
“阿柳……”
仡宿尔心神俱震,他颤抖着想要起身,可莘柳只是气息微弱地伏在他的身上。
韩星年终于赶至,他将莘柳扶起,赫然看见莘柳将随身携带的碧芒蛊虫放在了仡宿尔身上,那条极其珍贵的莹绿蛊虫钻进仡宿尔的体内,大口大口吮吸着他的毒血。
再出来时,碧芒蛊虫已成了一条半黑墨绿的虫子,同她的主人那般,气息奄奄,难以动弹。
仡宿尔挣扎起身,他将莘柳抱在怀里,努力想听她说话。
她的声音那样悦耳动听,从前他为何不愿与她多说说话呢,为何要恼她,为何要嫌她吵。
莘柳口中不断呛着黑血,断字断词,难以成句。
“碧芒蛊虫呢……碧芒蛊虫呢?”仡宿尔沙哑着嗓音问她,早已涕泗横流。
莘柳只有两条碧芒蛊虫,一条救了韩星年,最后一条,在她自己挡下那致命箭矢时,却是拼尽全力将碧芒蛊虫给了他。
莘柳疼得浑身抽动,她唇齿微翕,最终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一双眼睛只是那样瞧着仡宿尔,看着他的影子,在她的眸光中黯淡。
那轻盈如蝶翼的睫羽也再无法展合,而是扑在少女的瞳仁之上,僵硬无措。
“阿柳……”
仡宿尔浑身震颤,几欲无法克制。
大雪仍在簌簌落着,落在莘柳曾经爱笑的眼尾,却没有化去,那样冰冷的温度,已经不足以融化一片雪花了。
云梨候在院中,忽然听到一声震人心魄的凄喊,摧心剖肝,令人魂惊魄惕。
云梨兀地不动了,她颤抖着问霍彬:“是仡宿尔的声音吗?”
她多希望霍彬摇头,可他同样震惊难言,半晌后才点头:“是。”
不等云梨再问,后山深处忽而火光冲天,霍彬见状,直言道:“沈家增援了,和阜城恐怕要沦陷。他们的目标是夫人和主君,我们不能久留。”
说话间,韩星年和南境将士架着仡宿尔逃了回来。
他来不及解释,只催促云梨上马车,他们必须要连夜撤离和阜城。
“阿柳呢?”云梨立在雪中问他。
韩星年将仡宿尔塞进后面的马车,沉声:
“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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