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船舶在洛坊靠岸。
得知姚景容要在此处与她分别,云梨不解:“傀儡大军还未清除,你既要中原,难道不去援军吗?”
姚景容道:“林唁败局已定,西南流荡的傀儡你不必担心,金缕衣自会收拾。”
云梨曾听赵经赋讲过,姚姓王室曾有两支所向披靡的军队,金令牌所领金缕衣,是为明牌;银令牌所领银骑卫,是为暗牌,同样也是用毒高手。
那年韩星年被死士所伤,赵经赋便怀疑是怡清公主手中的令牌所使。
云梨看向他:“孔司昱已故,怡清公主的银令牌会落入谁的手中?”
姚景容淡淡道:“你既有答案,就无需问我。有时候信任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这话意有所指,云梨浑身血液冰冷,她只希望自己是错的,她只愿,那些曾经没有那样不堪。
“可是杀死傀儡的金乌硝石火器只有南境大军才有……”
“我知道。”姚景容目光温和,他微扬唇角:“云梨,你有一颗良善的心,无论你经历过怎样的磨难痛苦,这点永远没有改变,我很敬佩你。”
说完,他让冯旭给了她两袋银钱并一根木簪。
“这些都是市面上极易流通的铜钱和碎银,这根木簪乍看之下平平无奇,里面却藏了数颗金珠,你挽于发间,并不引人注目。
此去西南城郡,危险重重,没有银钱更是寸步难行。我愿你早日寻到所爱之人,也勿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不会忘。”
冯旭坐在马上,同时引了另一匹坐骑递与云梨,莫不叹息道:“哎,真馋那一口五肉脯啊,云姑娘,你此去多多珍重,我们告辞啦。”
“多谢。”
飞尘扬鞭,那两字轻飘飘落入他们耳中,姚景容未再回头,领了一众人马当先离去。
她也曾揣测姚景容的用意,实在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并未要她去做什么,而是只要了她一个承诺,甚至一点也没为难她。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背后的势力单有韩家一支,难道仅有韩家,他就笃定能够赢得天下吗。
弄权之术,云梨远不及他们。
跟着沈临佑的那几年,她曾亲眼见过他雄狮上万,也曾亲眼见过他落败凄惶。
权谋心术,赢之加冕为王,输之尸骨无存。能做到全身而退的,少之又少。壹趣妏敩
云梨有了银钱马匹,再上路就格外有了底气。
如今重回凡人躯体,危险也愈加多了起来,傀儡死尸、强盗流匪,无论哪一个她都得格外小心。
云梨在码头打听了南境大军的大致去向,跨鞍往南,一路风和日丽,天气晴好。
现下西南地界多有傀儡四散流荡,云梨不敢冒险走小径,只能走官家大道。
各个城郡的壮丁兵士皆被征走,不是上前线打傀儡就是拨往西南驻守城郡。
后方简直一片狼藉。
官道没了士卒巡逻,治安形同虚设,因而极易被盗匪盯上。
云梨早在码头置办了一身男装,将长发利落挽起,只要不近看,一时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www.sxynkj.ċöm
晌午时分,云梨在路边看到一座茶摊。她未近前,只是远远观望。
看了约摸有一刻钟,正要走时,后面赶车迎来一众人马。
其中一位娇颜玉秀的女子仔细打量了她片刻,见她独自一人,便叫住了她道:“姑娘何不停下用饭?若是孤身上路,同我们队伍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云梨循声回头,见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生得如花似玉,眼神明亮活泼,在这乱世倒是少见。
云梨便摇头:“我还不饿,多谢姑娘好意。”
女子便也不再多说,擦肩而过时,云梨终是忍不住提醒:“世道艰险,这茶摊老板穿金戴玉,好不奢靡堂皇。”
女子聪慧,当下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尽信,娇声道:“我们人多,不惧。”
云梨言尽于此,见女子领着二三十的护卫往茶摊走去,老板娘同伙计们热情揽客,看到她立在路边时,也同样招手让她进去喝茶解暑。
云梨并未理会,扬鞭落下,夹紧了马腹绝尘离去。
·
涪江边上,蛊毒初愈的韩星年同仡宿尔一道逆游往上,沿路不断追踪云梨的踪迹。
“这都过了西南地界了,怎么还是没有她的影子?”
韩星年心急如焚,自他醒来听说云梨跳江失踪后,险些就再次毒发。
莘柳心疼地取出碧芒蛊虫,一再交代他不得情绪激动,这才同意仡宿尔与他一同出去寻找云梨下落。
仡宿尔道:“沈家也曾派人顺游往下追踪,的确有人在浣花村看到一个身形相貌与云梨极为相似的女子,不过据说她连夜就去了桐乡镇,从那里只能坐上往西南的船舶,她应当是打探到你的消息才冒险赶来。
若是她中途未下船的话,算算时间,也只可能在洛坊下船,我们加快速度,到洛坊码头再打听打听。”
酉时三刻,二人总算抵达洛坊。
幸而他们赶来的及时,载云梨来此的船老大还未离去,见他们打听云梨下落,这才道:
“我有印象!往西南的船客少之又少,她说要找自己的夫君女儿,我于心不忍,这才带她上船。她两日前在洛坊下船后换了男子衣衫,便一路往南面官道去了。”
韩星年心中绞痛,他顾不得许多,谢过船老大后同仡宿尔再次上路。
途经茶摊时已过夜半,两人奔波数日,早已是疲累不堪。
仡宿尔见那茶摊屋里有灯,喘着粗气道:“我要饿死了,先进去吃两口东西再赶路。”
韩星年却紧盯着茶摊道:“夜半掩门不点灯,这茶摊有蹊跷。”
两人手握佩刀,脚步轻缓靠近,细细听去,里面果然有殴打辱骂之辞。
韩星年对他打了个手势,仡宿尔便照旧守住前门,他则独自一人往后院走去。
杂草支就的矮棚里停了一辆华盖马车,行囊箱笼皆被翻乱的铺了一地,值钱的东西已被搜刮走,看样子里面还有女子的衣衫小物。
他欲要退出去,又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女子的嘤咛哭声。
阔面大耳的壮汉见那女子醒了,便向一旁身着翠绿散花裙的妖艳女子拿主意:“这女子要如何处置?”
黑心老板娘笑得妩媚:“瞧这身段,应当还是个未出阁的雏儿,卖去上窑狠敲一笔,也是份不薄的收入。”
另一肌腱发达的壮汉道:“如今上窑多得是卖过去的雏儿,还缺她这一两个?把她身边的侍女卖去罢了,咱哥俩好久没享用过这上等货色了,这么久没开张,也该好好犒劳犒劳我们。”
说罢便急不可耐去撕扯女子的衣衫,不过三两下,单薄的衣服便被扯得稀碎,抱腹之下,露出女子娇嫩的肌肤来。
大汉愈加情欲勃发,解开腰带撩起蔽膝就要上前。
黑心老板娘娇笑一声,并未有阻止之势,转身扭着腰肢打开门扉,刚要踏出去,忽然大声尖叫起来:“神佛老爷,见鬼了!”
韩星年隐在黑暗中,不等她转身逃离,一刀切开她的脖子,不过眨眼的功夫,黑心老板娘就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仡宿尔听到动静立时也冲了进去,不由分说砍翻了那个阔面大耳的壮汉。
那正要享受云雨之态的壮汉收不及时,不过两下,也成了两人的刀下亡魂。
仡宿尔呸了一声:“杀这三个渣滓都辱没了我的兵器。”
韩星年未去看那女子的狼狈姿态,他侧过身子解下披风,扬手丢在那女子身上问:“起得来吗?”
女子迷药方过,又经受了方才的屈辱,还是当着陌生男子的面,一时又是悲愤惶恐又是惊惧难堪,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彼时,那些未遭毒手的护卫们也都渐次醒来。
韩星年道:“这三人敢吞下这么大的车队,想来必有同伙,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才好。”
仡宿尔便直接抄起后院的大水瓢,三两下泼在这群人身上,给他们浇了个湿透:“都给我醒醒,再不逃命,仔细待会都被做成人肉包子!”
说罢又对韩星年咋舌:“你们中原的人啊,心忒黑!”
韩星年不禁苦叹:“乱世之下,人命最不值钱,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作妖。”
仡宿尔撇嘴:“反正咱们南境从不吃人肉。”
韩星年不欲与他争辩吃不吃人肉的问题,见这群人相继清醒,麻溜赶着他们套车逃跑。
刚要出门,又听身后扑通一声。
回头时,看到那女子软弱无力跌在地上,面上挂着泪痕,站也站不起来。
仡宿尔朝他耸了耸肩:“送佛送到西咯,你们中原的俗语。”
理是这个理,救都救了,总不能半路撇下。
他便大踏步走过去,将那女子一把扛在肩头。
彼时外面的马车已经套好,韩星年将她塞进马车,正要离去时,女子忽而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公子会护送我们到安全之地吗?”
她泫然泪泣的模样勾起韩星年心中的柔软情弦,他拂开她的手:“我同伴方才说了,送佛送到西。”
女子便道:“小女子淳于澜,多谢公子今日搭救之恩。”
韩星年一怔,打量了她两眼才道:“你是淳于氏的小公主?”
淳于氏至今都未明确加入任何军阀争斗,一直避于世外,他们虽身处中原,却在边缘地带,自有派系文化与阶级信仰。
淳于澜涨红了脸,只是倔强道:“还请公子勿将我失身之事告与旁人,澜儿感激不尽。”
她如今也不过才碧玉年华,经历了这等秽事,非但没有寻死觅活,更兼冷静沉着,倒让韩星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了。
淳于氏的子民大都性情坚韧,看来果真如此。
仡宿尔见人群整装完毕,不断催促道:“快些走吧,想到这里吃过人肉包子就瘆得慌。”
还没完没了了。
韩星年无奈摇头,跨上银鞍马背甩下长鞭,同仡宿尔一道领着众人朝南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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