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翼等人赶至工匠棚处已是深夜子时,目之所及全是乱七八糟地堆着不要的工具,零星的木块、铁钉、破旧的帆布、一堆半工半缺的木板等等。王忠琪走过来,皱起眉头,闻着那股难以名状的气味,却又不可避免地匆匆快步退到张翼等人的后面。
张翼看见这些工匠棚简陋而寒酸,四壁漏风,屋角堆积着未曾清扫的垃圾。他们的被褥皱皱巴巴,像是一层薄薄的纸,明显难以抵挡晚上刺骨的海风。零散的灯火透过窗户投射出微弱的光亮,在这凄冷的夜晚里,却也只能落得更显寂寥。
就在这样的工匠棚中,张翼看见有个人在那里度过了他的最后时光。这个人,这个工匠,他的生命在这简陋破旧的棚子中消磨成了灰烬,没有人知道他的离世,没有人为他悲痛。他的尸体在工匠棚中被人发现,僵硬的身体,冷漠的面孔,让人不禁心生凉意。
然而,兵士们的做法更是让人心寒。他们来了,他们看到了这个死去的工匠,但他们并没有任何同情,没有任何犹豫,就地数百米外挖了一个土坑,将这个可怜人的尸体抬过去,随意的掩埋了他。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个人的生命,他的离世,他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
张翼冷冷地看着孟武彤和总工头王峰岭。王峰岭抹了一把冷汗,快步引着张翼来到了张峰的住处。
昏暗的烛火,像是快要离别之人在做着最后的祷告,祷告着摇曳的烛火照在木筏上的张峰。奄奄一息的张峰躺在一块简易的木块上,就连被子都是好心的工友借给他的,四周的工友看见迎面来的官兵都退到了很远的角落,眼神里都是恐惧和无助。
张翼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张翼已经快要窒息,窒息这人间炼狱,一路跪爬到父亲的跟前声嘶力竭的样子却吐不出一个字。张峰的双眼涣散,涣散的看不清来人是谁,只是看着模糊的影子有些熟悉,却没有半点力气。
张翼双手抚摸着父亲的脸庞,泪水已经流干,张着嘴想喊出一个爹爹都做不到,本是清秀的脸庞硬生生涨肿了血管,满是通红的脸庞已经死死地抓住了张峰想要抬起的右手。
柳青风立即走到张峰跟前,右手成掌灌输灵气给张峰。张翼死死地用头叩打在木板上,柳青风看着这一幕已经心痛难忍,这种心痛只为曾经一人有过。
一炷香过去,张峰终于有了生机。那焕然的瞳孔终于聚焦了,苍白的嘴唇喊了一声:“翼儿。”m.sxynkj.ċöm
张翼终于回过了气,他凑过去让父亲的右手抚摸着他的脸,喊道一声:“爹!”
柳青风对张翼说道:“无碍!为师给他渡了灵气,命若游丝也能把命续上。”
此时,工棚外火光漫天,杨昊天带领的大队人马皆已赶至。马上的杨昊天让所有人都停下,自己快步下马走进工棚,看到了兵士口中提及的一袭白衣的仙人和那个小孩。
他让身边的方士赶紧过去查看,年迈的老者佝偻着身形向前走去,柳青风和张翼二人都没有阻拦,而是转身看向来人。
来人英俊神武,一身戎装抱拳道:“参见仙人!在下包衣骁骑参领杨昊天,确实不知我军之中还有仙人的朋友。万望赎罪!来人赶紧将仙人的朋友抬去提督大人的府邸。”转身对工棚外的兵士喊道。
方士查阅无碍后回禀杨昊天道:“大人,此人无碍。应是操劳过度,又加上病弱导致气血不足……”
张翼知道自己的师傅已经说过张峰不会死,心里也没有刚才的纠结了。他抬头看了看柳青风。
柳青风轻轻地抚摸一下张翼的小脑袋淡然道:“这样也好,至少有个照应。”
杨昊天见仙人没有拒绝,身旁准备好支架的兵士得令后便好生地架上张峰朝着府邸方向走去。
黄文炳的府邸,位于南屿军营的北部,一片开阔的海沙上。远看,不似其他高官豪门的壮观府邸,也无繁复华美的装饰,宛若一块空地上的巨大军帐。大门旁立着一面朱红的旗幡,上面绣着两个飞扬跋扈的大字——"永宁"。
修整后的翌日,黄文炳在主厅等候着仙人,而杨昊天坐在次座上对黄文炳详细道来仙人的来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柳青风和张翼便在侍卫的引领下步入了主厅。
黄文炳和杨昊天从座椅上起身走向柳青风跟前,黄文炳作揖道:“二位仙长,多有冒犯,还望赎罪。”
柳青风淡然道:“人没死,便是相安无事。”
黄文炳瞥了一眼杨昊天,杨昊天打着哈哈笑道:“那个……二位仙长,这位是永宁的提督黄文炳,小人在来时的路上也自报了家门。”
黄文炳客气作出一个请,说道:“二位仙长请落座。”
黄文炳见柳青风和张翼已坐下,自己再次坐下后首先开口道:“二位仙长远道而来,又是斋天观上清真人的弟子,属实没有料到差点害了道友,我昨夜已经令百长将王峰岭拿下,悉听仙长尊便!”
张翼问道:“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不惜践踏人命?”
黄文炳和杨昊天面面相觑,沉默少顷后,黄文炳答道:“仙长有所不知,我朝时局内忧外患,在下受命于宁宗帝危难之际,先帝打下的南洋是跟国策相关,宁宗帝继位后倭寇常有来袭,若此岛屿被攻克,那么整个永宁王朝的临海之地都要遭受倭寇的大肆侵犯!先帝未驾鹤西去之时,譬如东郡县就曾被割让给南洋倭寇,烧杀夺掠惨不忍睹,路有冻死骨,妇女无一不被糟践。于是先帝令派遣大将领数万军士渡海与倭寇对抗,数十年的战争才换来南洋之地。”
柳青风自是不想过问这些凡人恩怨,但张翼心里却记挂着天心道修炼之事。于是,张翼开口道:“提督大人,我和师傅此行本是救助父亲而来,现在父亲多有修养也不便与我立即返回观内。但是我却要讨个公道才是!”
黄文炳心中思索:这人看似年幼,又是仙门的弟子,这话说得好生难以揣测其意,既然他的父亲都没有问题了,害人的工头也愿意交给他来处理,这还要讨什么公道呢?
黄文炳想不透,便问道:“敢问仙长有何指示?”
张翼说道:“加害我父亲之人乃是涧口村陈府所为,但是人在这里却是差点没了性命,即使日前好生招待却不抵万分之一的债。”
黄文炳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向杨昊天,此时杨昊天觉得这位仙人是要钱财弥补,因为虽是凡人,却也听说修行耗费天地资材,于是说道:“南洋军士食禄均按军攻论赏,但今日朝中来信暂缓拨粮……”
张翼挥手道:“杨参领,你会意错了。我的意思是,这陈府之人是如何与那王峰岭勾结的?而陈府之人口中提过‘白大人’像是朝廷里的来人,所以我想向你打听此中迷雾。”
黄文炳虽是中年人,但颧骨清瘦,亦将迈入年老之际,但双眼炯炯有神道:“不瞒仙长,朝中时局动乱,又加雪上之霜,若是靠我朝军士击败倭寇属实没有半点希望。但在下答应了把王峰岭交由仙长处置,却有一言……”
他看着这个心思成熟的少年见他没有排斥之意便说道:“山河破碎,国之不国,岂有百姓安隅之所?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在下率领宁军抵御倭寇也是为了天下苍生,难道个人的牺牲还没国之不国来的严重吗?”
张翼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受的是张仲文的道教。但是,先生亦是危难之际受命宁皇,的确,黄炳文说的是大义,忠君爱国便是身边人真实的写照,他也哑然了。
杨昊天看了看黄炳文,意思很明显有些话他该说,他便抱拳说道:“二位仙长,倭寇肆意横行,便是仗着神农炮攻打我军,累卵堡垒确实挨不过一炮子,若是败北,那便是蝗虫过境!”
柳青风淡然道:“那是你们凡人之间的争斗,岂不是想让我仙门替你们行所谓的天道?”
黄炳文假装怒斥杨昊天口无遮拦,训话之后又接着说道:“在下万不敢劳烦仙长……来人,把王峰岭带上来!”
黄炳文从一开始就在观察柳青风,这番肺腑之言却无法打动柳青风,转而投向了张翼,观之神色不像是淡薄之世外仙人。
少顷,王峰岭披头散发地被两个侍卫夹着拖到了众人的面前,看那满身是伤的样子定是昨夜没少吃苦头。
当王峰岭狼狈不堪地趴倒在地,用着残留的力气看了黄炳文和杨昊天,便立即跪倒在地磕头认罪。
张翼无心看他这般做作,干脆地问道:“我父亲张峰是何原因卖予你的?”
王峰岭看着高高在上的张翼哭诉道:“小人并无强迫张峰卖身为奴,且是据实告知南洋正在战争之际,朝中缺铸铁工匠,愿意高价买来为军士打造武器。小人句句属实呐!”说完有转头向着张翼叩头认罪。
张翼继续问道:“涧口村的陈府你很熟悉?”
王峰岭据实回答道:“小人与那陈府陈涛相识,是因为起初他家做着织造局的生意,大多数工头在各县、城都有招揽民工的公告,只是当初他给我说一友人家生活困难让我跟他聊聊。张峰定是遇到了困难才答应了过来做工,其他的小人确实不知呐!”
见无话可问,杨昊天令人将王峰岭继续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回去看望父亲的路上,张翼却是想了很多:看那王峰岭不像是有假,从此人口中没有半点和杀手有关的信息,那么这‘白大人’定是和陈府熟悉之人。待父亲康复无恙之后便要前往故乡一趟把情况查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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