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对你可真好。”松枝兰花圆窗后探出个脑袋，裴澄练酸溜溜地打量着友人的起居室说，“同样是义父，可你瞧慕容大将军，拿义子当刀用。再看凌相…”她摸了摸榻上立着的金丝小鹤屏，深吸一口气，似乎还闻见了香味儿，继续道，“凌相跟老太太养你就跟那养蚌珠似的，恨不得拿肉来疼。”
裴澄练一来一问，便明白凌相是收李星仪做女儿，但二人并非是有血缘关系。再起问其中缘由，李星仪便搪塞了过去，只说是先前见过，看着有眼缘罢了。
“说是这间屋倒是有些日子了，前一阵儿刚打扫好，日后就给我住。”蚌珠开口笑道，“不过我也是才来，正好你也来，正好替我暖暖新屋。”
长久不住的屋若要进人，须得先热闹热闹才行。
裴澄练却是听出了另一番意思。
“太夫人昨晚搂着你睡呐？”她显然是吃了一惊，“你从前不在京中，不知道里头的事儿，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凌相爷，可他油盐不进。大家知道他孝顺，又想着巴结老太太，结果老太太啊常犯糊涂，连人都认不清哈哈哈…”
笑着笑着，裴澄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突然间便垮了下来。
李星仪真板起了脸，有模有样地反驳道：“她人好得很，一点儿都不糊涂，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裴澄练学她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大小姐说得是。”
李星仪看着她下垂的嘴角，好奇地戳了她一下，问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心没肺的人了，这会儿怎么又不高兴了？”
死了一个燕王妃，按理说裴澄练心里头是最痛快的才对。
可她刚刚本来瞧着挺高兴的模样，突然间又沉下了脸——这是有心事的人才会做出的模样，就算短暂地忘却了那番心事，然而乐极生悲，越是高兴，那些烦心事儿便像烟雾似的腾地一下在心头升起来了。
裴澄练的心事，怕是只有姐姐和小哑巴知道。
她觉得裴横波不理解她，可小哑巴却是个靠谱的。
“我早先来找你，你进宫了，我又转到永安宫去了。”裴澄练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去了李星仪那张新榻上，“我见着小王叔了。”
李星仪费劲儿地将裴澄练挪到一边，自己也歪了上去。
“你可别干傻事。”她吓唬裴澄练，“灵还停着呢，指不定人家这会儿还没走。你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把人气得诈尸了可怎么办？”sxynkj.ċöm
李星仪是不怕的，若燕王妃真的诈尸了，那么就能捉到杀人凶手，这样一来殿下也能平安出来了——虽说这事儿压根就不可能。
“我今天问小王叔，日后还娶不娶亲了。”裴澄练道，“他说不娶了。我说没有人照顾他可不行，他却说不用我管…”
“的确轮不到你管。”李星仪颔首附和道，“他是殿下的亲叔父，你是未过门的侄媳妇儿。若说要排号，你姐姐都在你前面…”
“可我喜欢他！”裴澄练生气地说，“这我总是排第一号的吧？！”
“你喜欢也不行。”李星仪撑起身子说，“你同殿下有婚约。”
“你怎么也跟我姐姐一样？”裴澄练坐了起来，“我还当你体谅我，原来你也是个俗人！”
李星仪心平气和地道：“我是个俗人，可天底下俗人也是最多的。澄练，你好好想想，若是这事儿被天下人知道，他们会怎么看你和燕王殿下？别的不说，你又将简王殿下的颜面置于何地？”
裴澄练的气焰稍稍下去了一些。
“我说我不想嫁，有用吗？”她背过身去闷闷地道，“三哥哥不喜欢我，还不是要硬着头皮娶我？就因为亲近，便非要将我俩凑作一对？同案板上的鱼似的，就得跟老姜放一起煮？他们也不问问鱼愿不愿意，姜愿不愿意…”
鱼和姜愿不愿意李星仪不知道，但裴澄练不愿意，她算是明白了。
她心中一直有一份隐秘的愧疚感，这种感觉就像根刺，每每在她琢磨萧瑧在哪里受苦时便会探出来扎她一下。
现今好了，那株刺总算是没了。
“可今儿他说的那样伤人的话，叫我心里不知有多难受。”裴澄练蜷着身子道，“我原觉得是我犯贱，可来的路上想，哪怕赵海棠欺负他呢，可他们到底在一起这么多年，哪里是我这个外人中的外人可以窥探的？她死了，他自然伤心，我却问了那样的话，是我不该。”
李星仪吓了一跳：“从你嘴里听到‘不该’这俩字儿也着实震惊我等。”
裴澄练回头瞥了她一眼，继续说：“其实他们说得也对，跟谁过不是过？可我刚刚那样生气，没一会儿气却消了。王叔那样难，我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
李星仪双手扳过裴澄练的身子，看着她问：“你真就觉得燕王殿下好，世间人都比不过他，还是说只是为了不想嫁人才说的借口？”
李星仪认真，裴澄练也跟着认真起来。
她坐直了，伸出三个手指头道：“不说从前，不说往后，但说此刻，我的心是真的。说句没皮没脸的话，自打我晓得对王叔的感觉后，便觉得世间万物也都活泛了，从前它们都是灰的。小哑巴，你能明白吗？”
李星仪说明白，又问：“可你这么耗着也讨不了好。”
裴澄练的眼睛亮起来了。
“所以我来找你。”她反抓住李星仪的手殷切道，“小哑…不，大小姐，你这么聪明，替我想想办法。我怎么才能取消掉这门亲事呢？”
“我可不敢！”李星仪死命地要抽回自己的手，“你这人，怎么总想将我拖下水？！”
“因为你总能逢凶化吉，普通人走你的路，骨头都不剩了…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裴澄练拽着她的手腕子说，“这事儿我不敢告诉别人，我只能靠你了。只要你再帮我一回，下辈子我一定为你当牛做马…”
“下辈子我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又去哪里找你去？！”李星仪挑眉道，“你要真有诚意，就先替我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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