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这日,简王萧瑧终于抵京。
他归来时已过二更天,虽有入宫的意思,却因亲王权重,不想引人注目,便直接回了自己府上。
沐浴更衣后,萧瑧衣袂轻飘地走进书房。
桌案前有一柄极微的弓箭模型,纯金弓身搭着半截杨木箭矢。这是皇帝赏赐的,意在提醒他长幼有别,不要妄想兄长的太子之位。
萧瑧望着这柄弓笑了笑,笑完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旋转了下弓座。
弓座下的书案下塌了三分,原本平整的案面竟出现了整个大魏疆域。
有人敲了敲门,萧瑧应了声。
萧伯端着香茶走进来,对这千机桌案已是见怪不怪,然而见萧瑧穿得少,不免抱怨:“人不是铁打的,莫仗着年轻身体康健就胡来。夜里不宜进食,老奴煮了壶香茶,殿下喝一些,待会儿睡个好觉。”
萧瑧品了茶,待萧伯拿了夹袍来,也老老实实地披上了。
“殿下总是这样,有时忙起来废寝忘食,身子都顾不得了。老奴年纪大,日后只会越来越老糊涂,照顾殿下照顾得不周全。幸而殿下亲事定下了,成了亲,俩人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萧伯轻轻替他理了理衣摆,又道,“宫里将您的亲事议定了日期,正月二十六,是这个月最好的日子。紧是紧了些,可人命难续,国丈爷那边拖不得,就算您是王爷也得避讳着。幸而您和澄练小姐都是知根知底的,宫里和公府也都提前备好,成亲倒是费不了多少事儿。”sxynkj.ċöm
萧瑧“嗯”了一声,赞道:“茶不错。”
萧伯叹了口气:“您不上心。”
萧瑧望着魏齐交界处的徐州,伸手用指腹摸了摸,瞧着对徐州的执念倒比成亲这件事还要深。
“不过是将澄练接来,府上多一个人罢了。”萧瑧头也没抬地道。
萧伯看着他,慈爱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不一样的,殿下。”萧伯再次开口,“不止是多个人,而且这个人要融入殿下的所有习惯——殿下进食时她会与您同食,殿下入眠时她与您同眠。殿下要日日见着她,却不会嫌她烦。”
萧瑧又笑了:“我从前常钓鱼,那段时日看久了水中的自己都觉得烦,又何况是别人…”
话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索性不再开口了。
萧伯也笑。
“有的人成亲像喝水,缺不得,却也无甚滋味。”萧伯道,“可有的人成亲就像打伞,晴天了收起来,伞搁在手里有些烦,可遇着雨雪天了却能有个遮挡处。”
萧瑧静静地听他讲。
“虽说晴天时候多,雨雪天倒少。可碰上坏天气了能撑伞的时候,晴天里的那点儿烦就微不足道了。”萧伯说到这里顿了顿,问,“殿下是想喝水,还是想带着伞走一走呢?”
萧瑧难得在政务以外的事情上分神。
他仔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随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从小他记事起在宫中,宫人们总会指着裴澄练说“她将是殿下的王妃”,这么多年来萧瑧早已习惯,知晓裴澄练将和自己一辈子都在一起。
可为什么…
容不得萧瑧继续想,话题却突然拐了个弯儿。
萧伯道:“听说,小淮阳君这个月也打算娶妻。”
萧瑧蹙眉,不知为何,他心中忐忑莫名。
“之前他颇看好住在母后宫中的那位太子妻妹,可惜是冒用的身份。太子妃不打算追究,母后开了恩,便没有要她性命。”萧瑧又问,“差羽要娶她,这是打算为她同冯公主撕破脸皮?”
萧伯否认:“倒不是先前的那一位,是后来的那位。”m.sxynkj.ċöm
萧瑧想起那张同李星仪一样的脸来。
同是巴掌大小的脸,一模一样的五官,二人俱是怀揣重重心事。
他初见李星仪时便断定她不简单,但在见到真正的太子妃的妹妹时,萧瑧却觉得李星仪才是最简单的那个。
萧伯这才将这几日他不在时发生的事说了个清楚。
“初四的时候,东宫那边说太子妃的妹妹一晚都没回来。李太夫人哭到宫里,惊动了太子妃,太子殿下便着人去找那位妻妹。人是找着了,可惜正同小淮阳君厮混。太子妃听说后动了胎气,宫中险些乱成一团。冯公主进宫叱骂太子妃的妹妹是白眼狼,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老奴不便说,恐污了殿下的耳朵。小淮阳君却借着这个空档向陛下请婚。”
萧瑧顿了顿,问:“冯驸马也在场?”
“冯驸马自然在场。”萧伯道,“闹出这等丑闻,冯驸马也不赞同这件婚事。可冯翊却说,此前他便是同太子妃的妹妹议亲,如今假的走了,真的回来了,两家门户差得不大,又有何不可。冯驸马此前倒是支持这门亲的,恨他们私相授受闹得满城风雨才没答应。可冯翊又求了陛下与娘娘。陛下顾着冯公主与太子妃二位的脸面,觉得既然封不住悠悠众口,便只能赐婚。这事儿就这么成的。”
萧瑧紧了紧身上夹袍,问:“之前的那位呢?”
萧伯想了半天才知道他问的是李星仪,便答:“先前太子妃不计较,那姑娘就回了别苑安生了两日。只是冯翊闹出丑事的时候好像病了,老奴一直在府中,剩下的就不得知了。”
萧瑧听后只嗯了一声,神情淡淡的,好像不惊诧冯翊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关心一个宫婢的病情。
萧伯见茶凉了,端出去重新泡了一壶,再进来时萧瑧已经离开了书房。
萧伯走出门外,看到他的卧房亮着。窗户上倒映出他的侧脸剪影,深邃而棱角分明。
萧瑧平躺在宽绰的榻上,两只手交叠在小腹上。
本想入睡,可心里想的是徐州——那里是通往大齐的门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要塞。可皇帝下了令,不准他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人靠近徐州。
萧瑧在脑中慢慢回忆着,似乎很多事情都同徐州有关。
脑海中画面又是一转,却是李星仪与冯翊。
萧瑧最不喜在这些男女爱恨纠葛上费心费神,他轻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开始琢磨明日进宫时该如何开口。
然而卧榻的最深处躺着的那只梨,早已不新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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