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司膳心里是害怕赵尚宫的。
她并不知道赵尚宫到底想对顾清欢做什么,只能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并且找寻机会,多多照拂顾清欢几分。
再看看能不能,提醒顾清欢一下。
不过早些年,赵尚宫似乎很安静,钱司膳几次对顾清欢的提醒,顾清欢也没放在心上。
时间长了,钱司膳也几乎要忘却这件事了。
而尚宫局里,当年的知情者大部分也在满了二十五岁以后出宫离开了,顾清欢那一批进宫的小女史们,自然都是不晓得赵尚宫的这些事情的。
“那时候,你们偶尔会拿一些银子来,让司膳房帮你们做些好吃的,我也都答应了。其实,也是这些原因。”
别人同样的要求,钱司膳可不会答应。
顶多是当天有什么剩下来的好吃的,才留一些给她们而已。
“……”
顾清欢默了默。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过去的那些事情,发觉她十来岁那阵子,去找钱司膳时,钱司膳似乎是和她说过一些赵尚宫的事儿。
不过她那时候还小,没听出言外之意来,再加上十分相信赵尚宫,也从未怀疑什么。
倒是她疏忽了。
“钱司膳,抱歉,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顾清欢失笑摇了摇头,果然觉得自己重生之前,跟个傻子一样。
果然呀。
有的人,非要栽跟头栽得痛了,才知道后悔,才会醒悟。
“没关系。”
钱司膳摇了摇头,看着顾清欢,温和地笑了笑,道:“这是赵尚宫的事情。今日我叫你们过来,还有一件事情。”
话音刚落。
顾清欢身侧的芸角已经紧张了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是不是陈尚宫的事儿?”
钱司膳点了点头。
这件事,发生在许多年前了。
那时候,钱司膳还是司膳房的女史,倒不是她能力不足,不能做掌膳,而是那时候的掌膳和司膳,都是宫里经年累月的老人了。
经验十分丰富,做事儿也一向踏实稳重。
因此,哪怕钱司膳那时候只是一个女史,俸禄都是接近司膳的,因为她虽然没有这个“名义”,她在司膳房,却也是有着很深的资历的。
别的女史对她也十分信服,而那两位司膳和掌膳,也四十好几了,都准备再过一两年,就出宫养老。
到那时,司膳的位置,就会落到钱司膳的头上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
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出意外了。
那两位司膳和掌膳都出事了,原因是一碗有毒的汤羹,就这么送到了钱皇后的面前。
好在验毒的小宫女提前尝了一口,不然钱皇后就会命丧当场了。
因为那一场宫宴,是由当时的掌膳全权负责的,掌膳因为监管不力,直接就被定罪了,司膳也被牵连。
而陈尚宫,因为保举这两个人,向景元帝和钱皇后求情,也一同遭到了斥责!
“那碗汤羹实际上不是给钱皇后的!”
钱司膳提起这件事,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
这件事,和她有关。
她当时是跟着掌膳一起,负责操持这一次晚宴的,参宴的,还有宫里其余的嫔妃,包括一个有孕的才人。
那才人身份不高,脾气却跋扈,在宫中树敌不少,除了脾性比较好的钱皇后对她还算和颜悦色外,别的嫔妃都对她十分不屑。
希望她小产的嫔妃,大有人在!
便有人在那一次的宴会上,买通了她们司膳房的女史,希望以一碗毒药,害得那位嫔妃小产,或是死掉!
当晚,钱司膳是值守在宴会厅外的,偶尔会看看膳食的安排进程,回司膳房催催进度,亦或是调度人手之类的。
值守时,钱司膳发现一个女史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便上去询问了。
那女史支支吾吾,自然在投毒以后不会说出真相,毕竟她收了银子,要是事情没做好还败露了,小命肯定就没了。
见女史不肯说,钱司膳看着碗里的羹汤,决定先命人把这个小女史捆起来,后头再问问。
至于这羹汤,钱司膳本想用身上的银针验一验,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巡视的时候把银针弄丢了,身上竟然找不到。
无奈之下,钱司膳只好命人将那羹汤拿回去,再换一批新的过来重新送到宴会之上。
谁知道……
还是出了问题。
那一碗有毒的羹汤,端回去以后不知道被谁又拿走了,送到了钱皇后的面前!
钱皇后的贴身宫女才喝了一口,就毒发身亡了!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景元帝几乎是马上下令处置了那位掌膳,钱司膳本来想站出来说出实情的,看见这样的场景,也不敢说了。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也都知道了。
司膳为了保护掌膳求情,被连累了,而陈尚宫也是如此,本来宴会就该是尚宫局负责,被连坐牵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说完这件事以后,钱司膳诚恳地对着顾清欢、芸角磕了一个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她们,对不住陈尚宫。”
“看见那掌膳被拖出去的一刹那,我害怕了,没说出口。后来再想找机会的时候,却也已经晚了。”
“那晚上,那个女史在房中自尽了。她平日在司膳房里,也只是一个砍柴烧火的,旁人也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只有我知道,整件事情,大概是怎么回事。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害怕也像掌膳一样,落得惨淡身亡的结局,就不敢说。”
“却不曾想,这个秘密被赵尚宫发现了!”
“选尚宫的时候,她才告诉我!让我不要和她竞争,不然就把我的秘密告诉给张太后,还有清欢、芸角你们两个,要我身败名裂!”
“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忏悔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我的屋子里弄一个小佛龛,日日焚香的缘故了。”
“我也晓得,我做的这一切,无法弥补多少。但对不起……事已至此,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也愿意赎罪。”
“我愿意告发赵尚宫,也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还陈尚宫一个清白。”
钱司膳说完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顾清欢的心情很复杂。
她很想责怪钱司膳,但这些话,她又有点说不出口。
钱司膳,在这件事里,真的是罪大恶极的那一个人吗?
她不是。
她在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找到了对策来解决了,只是没有想到,事情出了问题而已。
她也不想弄成那样。
至于事后她没有选择站出来,的的确确是她胆怯了,是她害怕了,她没做对,但那样的情况下……
顾清欢想,能够鼓起勇气的人,应该也在少数吧?
毕竟那一次,景元帝是生了大气了,直接就把操办这件事的掌膳给直接赐死了,钱司膳站出来说……
景元帝和钱皇后会不会相信不说,她肯定讨不了好,说不定到最后,尚宫局里还是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为什么……”
芸角也觉得这件事有点无法接受。
她同样泪流满面,哭着,颤抖着就道:“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明明所有人都不想的!”
“那一碗汤羹,你都让人送回去了,怎么又会回到钱皇后的面前?”
钱司膳摇了摇头。
这件事,她也不知道。
那个有问题的女史,当天晚上已经死了,钱司膳后来想要追查,就发现这个女史是个生性冷漠的人。
平时在尚宫局里,独来独往,也没有朋友。
买通她的人,一定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事情结束以后,只要这个人一死,就不会有人再发现真相了。
至于是谁把有问题的汤羹送到了钱皇后的面前,当时厨房负责做饭的人都已经被景元帝的人带去审问了。
因为当晚厨房实在是很忙碌,本来就人来人往的,有人进进出出,她们也未曾留意过有哪个人是有问题的。
一来二去,竟然也没能查出来是谁把汤羹送到钱皇后的面前,就连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都不知道。
“……”
芸角和顾清欢都陷入了沉默。
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就是毫无线索了,钱司膳至少不像赵尚宫一样,有误导她们的理由。
等等?
赵尚宫为什么要误导她们呢?
仅仅只是因为赵尚宫因为自己父亲的事情,憎恨自己吗?
还是说,这件事根本就是赵尚宫做的?
“钱司膳!”
顾清欢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似的,就问道:“当初那件事发生了以后,尚宫局里是不是就进行了很大一轮的清换?”
“是。”
钱司膳点了点头,道:“当时的尚宫、司膳和掌膳都没了,再加上司设因为年纪大了出宫,宫里的人换了不少。”
“我记得,也是那次,还是司制的柳尚宫,成功成为了尚宫。而我,也从一个女史成为了司膳。”
“还有赵尚宫,她那时候已经是掌设了,在她上头的司设出宫以后,她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司设。”
钱司膳说完,似乎也明白了顾清欢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意思了,诧异地看向顾清欢,问道:“你的意思是……”
“就连这件事,也是赵尚宫做的?”
“她那时候只是一个掌设。她上头的司设,本来就要走了,以她的资历,她肯定能够成为司设的。”
“我们司膳房,还有尚宫的位置,怎么想都是轮不到她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顾清欢怀疑的事情,钱司膳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她在怀疑完了以后,觉得赵尚宫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已。
因为。
那件事无论发生不发生,她都会是司设的。
至于以后能不能成为尚宫,也要慢慢看情况了。
“不。”
顾清欢却摇了摇头,分析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当时,她确实是没机会一跃成为尚宫。因此她当时的目标,也根本就不是尚宫,而是让尚宫局里,那些年纪大有能力有资历的人,赶紧挪位置罢了。”
“毕竟,她刚刚当上司设,资历也不够。故此那时候柳尚宫的上位,几乎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的。”
“可要说那次柳尚宫没有成为尚宫,下一次选尚宫时,柳尚宫岂不是就成为了她最大的竞争对手了么?”
还不如先让柳尚宫顶上去呢。
再找机会,去寻了柳尚宫的错处,给自己腾位置。
“……”
钱司膳听完顾清欢的话,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顾清欢,过了好久,她才叹息道:“你说的,有几分可能。”
“只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谋算,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呀。”m.sxynkj.ċöm
“包括,她给你家里人写信,或许本来也就藏着什么不好的主意,想要先获得他们的信赖,然后再亲自撕碎这一层信赖?”
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的痛,顾清欢是十分清楚的。
因而。
赵尚宫那样满心算计的人,想要以这样的法子来报复自己的父亲,报复自己的家人,顾清欢是觉得有可能的。
真是狠毒。
“钱司膳。”
顾清欢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我现在要你站出来指认赵尚宫,你是愿意的,是不是?”
钱司膳点头,就道:“只是。赵尚宫对你们家做的那些事情,真要追究起来,并不能算是违反了宫规。”
“这个,很难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顾清欢摇了摇头,道:“没关系。即便是不用这件事,我也有我的法子。”
钱司膳狐疑地看了一眼顾清欢,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你想用之前李司饰的死?这倒是一个入手的地方。”
“只是依我看,王掌饰和花嬷嬷也就罢了,她们两个是软骨头,墙头草,或许也愿意帮你,丁香可不一定。”
“我先前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丁香和你关系这么好,背地里却是赵尚宫的人。”
提起丁香,顾清欢的心也跟着揪了揪。
是啊。
这件事,要掀翻赵尚宫,还是要去找丁香的。
当夜。
趁着夜色,顾清欢又去了一趟徐婕妤那里。
徐婕妤已经睡下,顾清欢在柴房里,见到了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的丁香。
她被捆在了一张椅子上面,手绑在椅背上,腿捆在椅子腿上面,绑得那是一个结结实实,她连一点儿逃脱的可能性就没有。
虽然如此。
顾清欢还是觉得,她不如自己当初苦。
顾清欢那时候……
还蹲过好几日水牢呢,在水牢里,她连睡觉都不能睡,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几度是真的想直接死掉了。
丁香好歹还能耷拉着脑袋睡一觉。
“丁香。”
顾清欢关上门,喊了一声。
丁香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了过来,眼睛虽然还有些迷离,但是在看清楚来人是顾清欢以后,也就跟着清醒了。
“是你,你终于来了。”
丁香还算冷静。
她看着顾清欢,眼里毫无波澜,甚至还主动反问道:“怎么?你来找我,是想叫我帮你指证赵尚宫的?”
“那你就不用想了,我不会这么做的。”
顾清欢早猜到丁香不好说话,但看着她如此坚定,以及对自己充满了排斥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不仅仅是问丁香,为什么要护着赵尚宫。
也是想问问,自己明明一直对丁香这么好,丁香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背叛。
“为什么呀……”
丁香笑了笑,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赵尚宫的人。她救了我的性命,带我入宫,让我进入司制房,也只是想找孙巧巧和孙司制的破绽而已。”
“我找到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联合赵尚宫下手的时候,孙巧巧那个蠢货就已经先得罪了你。”
“我看你也不是个好惹的,便索性帮你一把。如此一来,赵尚宫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够坐收渔翁之利了。”
“这是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顾清欢听完,心沉了沉。
原来,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怀着目的的接近了。
顾清欢闭了闭眼睛,又道:“可是到头来,赵尚宫给你了什么?她帮你,也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她的那些承诺,你也一点儿都没得到,不是吗?”
丁香闻言,冷笑着看了一眼顾清欢,想起了什么,反问道:“怎么?你又想像当初策反香椿一样,策反我吗?”
“香椿上了你的当,我却不会。反正都是一死罢了,在死之前做什么事情,我现在至少还能自己决定。”
“比起……抱着虚假的希望被你当枪使,最后还被抛弃。我现在这样,反而更好一些,不是吗?”
“还能让你生气。”
“……”
顾清欢不得不承认,丁香很聪明,也很了解自己。
但……
“在我心里,其实你和香椿不一样。不过……丁香,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罢了。我走了,徐婕妤那里……”
顾清欢叹了口气,艰难道:“她应该不会处死你的,她是个好人,不会杀人。我也会再想想,你到底应该迎来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说完,顾清欢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丁香却忽然出声,叫住了顾清欢。
“顾清欢,为什么?你这就放弃了?赵尚宫可是想杀了你!杀身之仇,我又是你最好的筹码,你竟然不肯好好利用?你真蠢!”
丁香骂了起来。
顾清欢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丁香,道:“嗯,我放弃了。因为我说过,你和香椿不一样。”
“罢了,我走了,你骂吧。”
“不……”
丁香却不答应。
顾清欢一边往外走,她还在咆哮道:“明明你可以拿到抵在我脖子上要挟我的,说不定那样我就答应了。”
“为什么我才拒绝了两句你就走了?你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你竟然不威胁我,你……”
声音逐渐远了。
顾清欢行走到太液池边上,叹了口气,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还有知南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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