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的眼神,有些阴鸷。
他陡然抬头的一瞬间,顾清欢几乎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眼里的杀意,能洞穿自己了。
顾清欢的心头跳了跳,后知后觉发现,虽然自己早就在这种时候做好了准备,但还是会有一丝丝的害怕。
心头一凛,顾清欢稍微稳定了心神,就恭恭敬敬地问道:“皇上忽然看奴婢,不知道皇上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景泰帝的眼神很直。
就像是……
在透过顾清欢,看什么东西,或者是想什么事情似的。
现在顾清欢一开口,景泰帝回过神来,就淡淡道:“朕手里还有一个东西,希望顾司制能帮朕缝制。”
缝制东西?
顾清欢总感觉景泰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还是道:“皇上请说就是。只要奴婢能够办到,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这件龙袍破损的地方,奴婢基本上已经重新弄好了。皇上可以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奴婢再修改就是了。”
顾清欢说着,将龙袍递给了曹公公,让曹公公转交给景泰帝。
景泰帝那里。
他接过龙袍,就将手里拿着的一张布条交给了曹公公。
顾清欢一直在暗中观察。
她发现,曹公公在拿过布条的一刹那,看清楚了布条上面的图样,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闪过了一丝奇怪的情绪。
难不成是什么奇怪的图样?
顾清欢的心稍微警惕了一点点,在曹公公转身的时候,终于看清楚了那布条上的图样。
是莲花。
根据布条的布料,再看着上面缝制的手艺,顾清欢几乎能够认出来,这应该是以前孙司制做给刘太后的东西。
就是刘太后走了以后,张太后已经下令,说是刘太后是暴病而亡的,得的还是那种会传染人的急病。
因此要将刘太后宫里的东西都给销毁了,用过的桌椅板凳书籍衣裳什么的,全都烧掉了。
还有首饰。
能销毁的都销毁了,那些玉做的镯子耳环珠钗什么的都砸碎了埋进了土里,不能弄坏的金银一类的器物,也都给融了。
如此一来,刘太后生前的那些东西,桩桩件件,几乎都处理得一个干净了。
这其实是张太后泄私愤的行为,但宫里没人敢有意见,自然也就任由着张太后做了这些事情了。
毕竟,张太后和刘太后还是不一样的。
只要景元帝能够好好的,张太后只会留在自己的宫殿里,做一个颐养天年的太后而已,别的事情她不会干预太多。
现在。
刘太后人都没了,东西也几乎没什么留下的,景泰帝忽然拿出刘太后生前用过的莲花图样拿给自己,要自己做一方丝帕。m.sxynkj.ċöm
顾清欢的心里,实在是有许许多多的小疙瘩。
可她没法子,在曹公公将布条递过来的时候,顾清欢只能将布条接了过来,重新拿了针线,准备动手。
一方丝帕而已。
甭管景泰帝想要做什么,刘太后人都已经不在了,一块帕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刚动手穿针引线,景泰帝那里徐徐开口,看着顾清欢,幽幽地就问道:“也不知道顾司制认不认得上面的图样?”
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顾清欢知道景泰帝肯定是故意的,便也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只回答道:“自然是认得的,是莲花。”
“哦。”
景泰帝似乎也不着急,不疾不徐又问道:“顾司制可知道,从前宫里,有谁是最喜欢莲花的吗?”
景泰帝特意在“从前”两个字上,咬得重了一些,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指的就是刘太后!
顾清欢继续装傻,看了一眼图样,就回答道:“莲花品性高洁。周敦颐曾经在‘爱莲说’里面写过,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想来,这样的花儿,应该是有不少人都喜欢的。至于是谁喜欢……奴婢愚钝,并不知晓。”
顾清欢回答完,恭恭敬敬地就看着景泰帝,不卑不亢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装。
景泰帝也看着顾清欢,打量着,也不知道想从顾清欢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信息来,但最后,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景泰帝就继续开口了。
“是母后。母后生前,很喜欢莲花。这段时间,母后去了,朕一直都很难过,时常梦见母后。顾司制,你会梦见母后吗?”
景泰帝的语气,意味深长。
顾清欢的瞳孔在这一刻略略收缩了一下,感受到了景泰帝的不怀好意。
她有没有梦见过刘太后?
那自然是有的。
最近这段时间,一切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恍惚间,还会想起前世的事情呢,想起自己的失败,死在刘太后面前的样子。
还有那日朝堂上,她终于成功了,看着刘太后歇斯底里,被人带着离开时候的样子。
场面是破碎的。
但醒来以后的顾清欢知道,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从前的心魔已然消除,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可她要怎么回答景泰帝的这个问题?
景泰帝想问的,肯定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有没有梦见,他肯定是觉得,自己也是“害死”刘太后的凶手之一罢了。壹趣妏敩
他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后悔?还是别的什么?
思来想去,顾清欢都觉得,这个问题方方面面实在是一个大坑,她很难去回答,也无法回答。
“皇上。”
曹公公这个时候在边上听着顾清欢和景泰帝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背脊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先开口。
“逝者已矣,太后娘娘已经崩逝。相信,她在天上,应该也是不希望皇上过于忧心她的。皇上,还请节哀顺变。”
曹公公满脸赔笑的样子,站在了顾清欢和景泰帝的中间,挡住了景泰帝看顾清欢的视线,已经是在履行自己之前的承诺。
答应过,会帮助顾清欢的了。
景泰帝那里。
他听见曹公公的话,却只是笑了笑,然后道:“你急什么?朕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顾司制都还没回答呢,你倒是先回答了。”
“人死如灯灭。母后她估摸着是无法再继续看着我的了,你说母后会在天上,真的么?她分明……”
说到这里,景泰帝自己都不说了。
顾清欢却知道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应该,是想说,刘太后害了那么多人,死了以后怎么可能在天上呢,多半也只是会下地狱而已。
看着他?
那岂不是来自于地狱的凝视么?
景泰帝,不需要这种凝视。
三个人都没话说了,曹公公看着景泰帝慢慢低头处理手里的政务,顾清欢也去做那块帕子了。
顾清欢看出来了。
经过这件事后,景泰帝的性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以前不过是一个闲散的帝王而已,随便处理处理政务,然后泡在后宫里。
现在却不一样了。
景泰帝认真批改奏折,和旁人说话的时候,总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实在是很难让人能猜测得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
顾清欢精心将帕子给绣好了,按照景泰帝的要求,还特意在帕子的一角多绣了一片柳叶上去。
柳叶,也是刘太后“喜欢”的图样,她以前也时常要求司制房在自己的衣裳上面绘制柳叶纹的花纹,也不知道……
是她一直惦记着自己是柳家人,还是说只是想单纯记着柳家对自己的那些伤害?
顾清欢不知道。
但总归,这也不重要了,刘太后那样心性的人,顾清欢更相信是后者,刘太后选择了记住仇恨,然后步步为营。
“皇上,帕子已经做好了。”
顾清欢将帕子交给了曹公公,曹公公那里接过看了一眼,有松了口气的表情,大约是觉得顾清欢的刺绣很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今日的事情到这里,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果然。
曹公公将帕子拿给景泰帝时,景泰帝扫了一眼,没说什么,就道:“嗯,放着吧。”
意思是不用修改了。
顾清欢也暗暗松了口气,想着今日自己过来,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现在这个时辰,都快过了用午饭的时候了。
她都饿了,景泰帝自己也该用膳了吧?
就在顾清欢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忽然殿外走进来了一个小太监,禀报道:“皇上,魏王殿下过来了。”
“哦?彦辰来了。”
景泰帝闻言,嘴角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笑容,然后就对那个小太监道:“就说朕在见客。让彦辰去边上的会客厅里坐坐,喝喝茶吧!”
“是。”
小太监颔首答应,很快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
顾清欢觉得很奇怪,景泰帝什么意思?
对着自己的侄儿,还要这样拿乔么?
人家都来了,还要把他晾在那儿,故意摆摆架子?
他是皇帝,朱彦辰只是魏王,至于这样做吗?
顾清欢想不通,可这件事却也不是她能够多说话的,只能起身道:“皇上。您既然还有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不。”
话音刚落,景泰帝就制止了。
他看着顾清欢,问道:“你是不是要回去用午饭?”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顾清欢都很想打景泰帝一巴掌了,这个人是真的太烦了,就跟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她不能回答是,景泰帝既然这么问,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话来堵着她后面的话了。
“快入秋了。最近宫里有秋衣要赶制,基本上已经快要做好了,奴婢也要回去统筹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
顾清欢故意说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景泰帝那里听了,点点头,就对曹公公道:“去各宫都说一声,今年发放秋衣的日子,延后一天。”
“顺便令人传膳过来吧,顾司制在这里也辛苦了,就坐在朕的下首,也用了午饭吧!”
……
顾清欢的嘴皮都差点抖了抖。
人至贱则无敌。
景泰帝这贱起来,脸皮都不要了!
她都摆出宫里秋衣的事儿了,景泰帝一声令下,说是延后一天拿秋衣的日子,相当于多给了顾清欢她们一天的工期。
这下,她还想找理由,可就不容易了!
竟然还要她留在这里一起用午饭!
虽然不是一张桌子,顾清欢始终觉得,只要景泰帝在这里,她肯定是一点儿吃饭的胃口都没有的!
半刻钟后,曹公公回来了。
口谕,他已经吩咐了下去,而午膳也在这个时候,准备了上来。
十分丰盛的饭菜,其中有些菜色,顾清欢甚至都没见过,可见司膳房那里为景泰帝准备的饭菜,实在是不一般的。
她是真的不想吃。
顾清欢甚至都要反胃了。
这时。
就在曹公公准备退下时,门口的小太监,又过来了。
“皇上。魏王殿下说……他等得久了,有些困乏了,还没用午膳呢,也饿了。方才瞧见皇上这儿传膳了,想着,也过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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