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跪坐原地,淡然地看着已经变了脸色的云姑娘。
高台之上,不少看蹴鞠看得兴致勃勃的贵妇、贵女们也被云姑娘的这么几嗓子吆喝,将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她们一脸诧异,其中一个走过来,看着云姑娘红了眼眶的委屈模样,下意识地就安慰道:“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云姑娘生得美,眼眶红红带着泪珠的样子十分楚楚动人,她指着顾清欢,就又啜泣着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意就是,她不过是想吃莲子而已,恰巧遇上顾清欢,让顾清欢帮忙剥一剥,谁知顾清欢一声不吭,直接就把盘子都给掀了。
现下莲子落了一地,云姑娘被吓着了,才喊了两句。
今日来的这些贵妇贵女们往日里应该也都和云姑娘相熟,就在这儿安慰云姑娘,又瞧了瞧顾清欢,眼里带着不喜。
她们大多也都知道顾清欢的身份了。
先前过来和永宁郡主请安时,看见郡主身边坐着这样一个人,自然好奇,私下里也都打听了。
晓得顾清欢是尚宫局的司制,又是朝中新贵,定远伯、兵部侍郎顾大人的女儿。
对顾大人,她们无话可说,这毕竟是实打实的功勋,顾家又曾蒙受冤屈,现在回京有了地位,也算正常。
只不过,原先京城里的贵族圈子稍微被打破了一点点而已,让“暴发户”一夜之间飞上枝头了。
她们这些正统的“贵女”自然是不屑于忽然崛起的顾清欢的。
就像……
当初刘太后母凭子贵,借着有孕成为顺妃时,也有不少贵族出身的嫔妃,看不上刘顺妃。
这大抵就是她们心中根深蒂固的等级身份差距的观念了。
当己方与对方出问题时,往往以出身出发,下意识相信出身和自己相近,同样“高贵”的云姑娘,而用怀疑、不屑、愤愤然的眼神,看着顾清欢。
也不知道是她们,真的如此相信云姑娘的人品,还是说对于顾家“一步登天”的飞黄腾达,感到嫉妒。
顾清欢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她只知道,今日她必须得自保,不能让这脏水就这么泼在自己的身上,一次都不行!
正想着呢。
边上,也不知道是谁的人去通知了张太后,平嬷嬷那儿已经在往这边过来了。
今儿的蹴鞠会,怎么说都是大事情,可不能出了岔子。
云姑娘也是挺会演的。
她大约也是看见平嬷嬷来了,委委屈屈就要开口继续说话,估摸着是想把所有的过错,都给推到顾清欢这边来。
“云姑娘。”
顾清欢却忽然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委屈的云姑娘,竟是比她先一步哭了出来。
“做人不是你这样的。颠倒是非黑白,随口就来!我虽是个宫女,却也是尚宫局里实实在在的司制,不能让你这般冤枉。”
顾清欢这话说得突然。
在场的贵女们,就有些愣住了,纷纷望了过来,眼里带着不解。
顾清欢见状,继续哭诉道:“今日受到郡主的邀请,过来看蹴鞠会。我也深知身份的缘故,不好和诸位多多攀关系。”
“便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这儿,守着郡主的地方,先前郡主吃过的东西,也都叫宫女过来收拾干净了。只想着,做好本分就是。”
“偏生云姑娘不知怎的,忽然拿了一盘莲子过来要我剥,说什么自己水葱似的指甲不好弄坏了,让我这等子下贱的人做就是。”
“我瞧着云姑娘笑意盈盈的样子,想来她或许是忘记了先前郡主与她说过,其实我不是一般的小宫女,而是尚宫局的司制,是正三品的女官。”
“忘了也就罢了,我便帮她剥就是。只不过前几日我的手受伤了,活动不便,动作慢了一些罢了。”
“她却说我故意偷懒,硬生生打翻了这一盘子的莲子,还直接喊开了。”
“云姑娘,做人不是你这样的。我虽然是个宫女,但也是个女官,不是能随随便便被你糟践的。”
“更何况,家父如今也是三品的侍郎。要论出身,敢问云姑娘你的出身又有多么高贵,家父官职几品,便这样仗势欺人么?”
顾清欢说得振振有词。
先是“颠倒”了一通是非黑白,又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些药物来,示意她确实是受伤了,手上在养伤,实在是不宜做事情的。
最后的质问,更是弄得云姑娘哑口无言。
家父官职几品?
她爹,她爹只不过是个翰林院里的校书而已,说得好听是书香门第,在翰林院里当差的。
可真要说白了,博望侯府到了她这里,只是剩下一个空壳子而已,爹爹的翰林院校书是几品官儿来着?
七品还是八品?
那些新进的进士们入翰林院,都不止这个官职了!
她父亲,都是靠着博望侯府的传承,才捞到这个官职,养家糊口都不够,全靠她娘亲庄子上收成一年年的来补贴。
七品,八品翰林院校书,和位高权重,新得了封赏的定远伯、兵部侍郎之女来作比较?
她是比不过的。
“我,我……”
云姑娘在被问起自家的官职以后,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了半天,竟然也忘了解释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顾清欢见着这样的场景,哀叹一声,就道:“云姑娘既是知道自己的失礼,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只不过,我也得劝云姑娘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要因为他人现在身份卑微,就轻贱了旁人。”
“谁又能知道,往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是不是?”
“善因才会有善果。云姑娘,若是你叫我剥莲子,我慢慢剥给你也就罢了,你非要这样仗势欺人,说我剥得慢,我都解释过了,我受伤了。”
“你不听,非要把事情弄成这样,还颠倒是非黑白,我如何能让你这般白白欺负呢。”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清欢看向那些贵妇贵女们。
或许是因为这时候顾清欢一双乌黑的眸子实在是太过清亮了,一点杂质都没有,她们看在眼里,实在是很难怀疑此时此刻的顾清欢,竟然是在做戏。
顾清欢当然是在做戏了。
事情都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她还不如搅浑水呢。
至于相信谁……
顾清欢是常年待在宫里的人,即使是以后出宫了,也未必会和这些人有来往,自然不在意这件事结束以后她们会怎么议论。
云姑娘就不一样了。
她一向自矜身份,这回顾清欢反过来将脏水泼到云姑娘的身上,云姑娘自己惹了一身骚,实在是不舒服。
顾清欢想想就觉得高兴,顺道还眼巴巴地看了一眼云姑娘本人。
“你,你……”
云姑娘再怎么郁闷,现在也算是回过神来了,看着颠倒了是非的顾清欢,一双美丽的眸子瞪得老大。
云姑娘大约也是想不到,顾清欢的“本事”竟然这么大!
“云姑娘,呜呜。”
顾清欢也继续哭着,云姑娘都快疯了,抱着自己的脑袋就吼道:“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相信她,不是!”
云姑娘想解释。
可惜的是,这一回大约也是顾清欢的表现实在是太好,而云姑娘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
贵女贵妇们再看云姑娘的眼神,已经和刚刚不一样了。
又或许是。
顾清欢先前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
顾清欢是定远伯、三品兵部侍郎之女,而云姑娘的父亲是什么官位呢?
她们想了想,也就不怎么愿意吭声了。
得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云姑娘家里都没落了,为了云姑娘得罪朝廷新贵,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更何况,云姑娘虽然如今身份看着还不错,但是云姑娘家道中落,以后未必能嫁一个好人家,相反顾清欢嫁得好的可能性更高。
为了一个以后厉害的当家主母得罪一个普普通通的夫人,不值得呀!
……
场面有点沉寂,云姑娘看看四周左右的人,发觉竟然没人站出来帮自己说话了,只能看向刚过来的平嬷嬷。
“平嬷嬷,太后娘娘呢?事情不是这样的,还请太后娘娘过来帮我主持公道,平嬷嬷!”
云姑娘看着平嬷嬷,一脸恳切。
平嬷嬷也是叹了口气,过来以后对着在场的人服身行了一礼以后,大致问了问情况,就道:“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顾司制,前几日的的确确是受伤了。云姑娘,你想要吃莲子,奴婢吩咐人送一些剥好了的过来就是了。”
“顾司制这个样子,想要剥莲子只怕是不行的了。她的伤势,是有些重的,平日出来走走还好,要做活儿还是不行的。”
平嬷嬷倒也不是帮顾清欢,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况且,今天的蹴鞠会,主要是为了给永宁郡主选夫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贵女适合朱彦辰的。
云姑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实在是难看了一些,即使是太后那里知道了,多半也只会这样处置而已。
“平嬷嬷,你……”
云姑娘大约是没有想到平嬷嬷竟然不帮自己,咬牙看着顾清欢,又见周围的人还在好奇地看着自己,心里某些情绪就开始作祟了。
“我没有,我没说过什么下贱之类的话!顾氏,都是你自己胡说的!你这样冤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姑娘看了看四周,看向一个小宫女,再指着顾清欢,就问道:“你刚刚就在旁边,她和我说话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说的?”
“我是不是没说下贱这些话?”
那小宫女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负责扫洒的小宫女,安安静静站在边上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是了。
现在云姑娘一开口,就把她给拉下水了,她吓得一个半死,立即跪了下来,猛地摇头,就道:“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呀!”
“……”
云姑娘很生气,还想给自己找一个人证过来。
恰在这时。
不远处的地方,一个男子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缓缓而来,快到顾清欢身侧时,就道:“不巧。方才发生的事情,本王正好都瞧见,也听见了。”
听见身侧传来的声音,顾清欢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朱彦辰。
咳!
他都瞧见听见了?
顾清欢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在附近的?
云姑娘本来就在找帮手帮自己证实,现在一看朱彦辰来了,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当即就喜出望外,道:“魏王殿下!你来了,太好了!”
“你快帮帮我,我真的没有说过那些话!”
顾清欢在听见云姑娘向朱彦辰求助的时候,心头略微跳了跳,闪过了一丝奇怪的情绪来。
“下贱”这些字眼,云姑娘的的确确没说过,都是顾清欢胡编乱造的。
现在,云姑娘让朱彦辰帮忙。
顾清欢一直都知道,朱彦辰是一个正义的人,积极向上,他应该没有见过自己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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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想着,顾清欢也收敛眼眸,正色道:“是啊。殿下既是在边上听见了,还是把‘真相’说出来吧。”
“也省得旁人觉得,是我冤枉了云姑娘,殿下,你说是不是?”sxynkj.ċöm
朱彦辰挑眉瞧了一眼顾清欢,莞尔一笑。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莫名的灿烂,顾清欢见状还稍微愣了愣,要不是现在不是看朱彦辰这张脸的最佳时候,她估摸着都想多看几眼了。
“嗯,是。”
朱彦辰应承了顾清欢的话,然后就看向云姑娘,叹息道:“云姑娘,本王是真的都听见了。”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狡辩呢?顾司制是个宫女不假,可她当司制的这段时间里,为了宫中劳心劳力,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司制。”
“我也是十分尊敬她的。你让她剥莲子,这倒也罢了,她答应你,是因为她心地善良,而不是因为你有道理。”
“你怎的还得理不饶人,想着欺负她?说她下贱呢?这一句话,恕本王实在是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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