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对于买了盐钞的人而言,可谓是充满了劫后余生之欣喜。不少人趁着七八贯时抄底,如今都是赚了盆满钵满。
至于之前杀跌买掉盐钞的人,此刻却是追悔莫及。
一时之间,悲喜两重天。
得利之人,手捧着盐钞在欢呼雀跃,至于失利之人,则是悲泣苦鸣。
章越看着这一幕,一剂两厢交椅上坐着富人,他们才是真正得利之人。
此刻骆都监,蔡京都来至章越身旁。
骆都监低声对章越说了一句道:“学士,那二人便是沈言,沈陈叔侄。”
章越看向对面点点头道:“他们花了这一大笔钱,必是作个敲门砖的。”
片刻都盐所的茶室内。
章越与沈陈,沈言坐在一起。
沈陈看到章越,知对方竟是那日来自家交引铺买了一席盐钞之人。沈陈立即与沈言低声言语几句,对方目光一闪便点了点头。
章越向二人抱拳道:“在下章越,贤叔侄贲临小地,真是蓬荜生辉。”
沈言,沈陈二人不由又惊又喜,原来这交引所背后操纵之人,竟然是他。
“原来是状元公,失敬失敬!”
章越笑着对旁人道:“给两位贤叔侄看茶!”
茶汤奉上后,章越屏退左右道:“多谢贤叔侄今日援手。”
沈言笑道:“状元公言重了,老朽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正如名厨作了一桌子好菜,总要有几个识菜的人罢了,老朽不才厚着脸坐上了桌罢了。”
章越笑了笑,他今日算是抄底成功,若是最后七贯这接不住,那么势必就要跌下去。
若跌破了六贯必然引起更大的抛售,如此不仅仅砸了都盐所的招牌以及盐钞背后代表的信用货币。
故而章越与蔡京,骆监院所言,自己只能保住盐钞,却难保住交引所及自己的官位。
但有了沈家叔侄出手,今日用大手笔托了一手,使盐钞之价格止跌反升,可谓帮了他大忙。只要有人能从中得利,那么就可以减少反对者的声音,朝廷便会考虑不废除交引所。
沈陈道:“其实我们叔侄对状元公这交引所之设,深觉得是巧若天工,妙极造化。”
章越道:“哦?真的么?可今日却有不少人在此倾家荡产啊!”
沈言道:“状元公,老朽以为,钱这一物既能生人,也能害人,在乎用之人如何存心?若无此交引所,西北盐钞虚发如此之多,盐价早晚会跌下来,只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罢了,到时一样无数人会倾家荡产。”
“但若以保住了朝廷盐钞之信用以及使降汴京盐价来看,此交引所可谓居功至伟。”
章越闻言奇道:“老人家竟对朝廷局势竟洞若观火。”
沈言道:“惭愧惭愧,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为商者不知局势不过是小商。”
沈陈道:“我们沈家有祖训,为商不与官斗,事事以先顺官府之意为先,如此官府才会赏我们沈家子孙一口饭吃。”
章越道:“难怪,不过也太委屈了。”
沈言笑道:“今日一见状元公,即知非我们以往打交道的官府中人。”
“我虽与状元公第一次见面,但从设此交引所以来,其实我每一日都琢磨其中的奥妙,说一句高攀的话,我心底不仅对状元公敬仰高如泰山,同时也视状元公是一位深交多年的挚友!”
章越道:“诶,今日你帮了我的大忙,是我欠了你这一份情才是。我这人向来有恩必报,贤叔侄有何事用得上章某尽管吩咐。”
沈言起身道:“状元公这话真是折煞老朽了。说实话老朽从商这么多年,便是杀了老朽,也想不出交引所如此一个聪明绝顶的主意。老朽也不愿见到这交引所,因盐钞之暴跌而毁了一旦。”
章越听沈言之语略有所思,当即道:“沈丈,这交引所我以股份制,一共八万股,其中陕西转运司五万股,三司两万五千股,而所中之管事则是五千股。”
沈家叔侄听了章越所言的划分,他们从未听过用股份划分这样的商家方法,听得章越言如此经营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是如何神人才能想出的机制?
章越道:“趁我如今还作得了主,尽管让沈家的人到所里谋个差事。”
沈家叔侄闻言对视一眼。
沈言道:“多蒙状元公青眼,谋个差事固然是好,但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若状元公允得,老朽愿入股交引所,不知状元公可否帮老朽这个大忙。”
章越问道:“入股?”
沈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至于沈陈略一想也是道:“能借助官府作生意,此是我们叔侄求之不得的。”
章越当初设交引所时,本就有官督商办的打算,只是被韩琦,蔡襄的反对而中止了。
谷</span>章越道:“太仓促了,你们叔侄要不要商议些许,再说此事我办得到办不到,还是两说。”
沈言笑道:“老朽断事都是立决,从不犹豫。老朽想过了可将方才买入的三万席盐钞,再加三十万贯钱财入股,不知可以买得多少?”
章越心道,沈家入股这算是天使轮,还是A轮投资?
不过章越略算了算道:“给你三万股如何?加在一起便是十一万股。”
沈言大喜道:“足矣足矣,只要我沈家能在交引所此间一日,我沈家便拿出三千股酬以状元公,子子孙孙永不背弃。老朽一言九鼎,从不食言,此事老朽死后亦写入家规之中!”
章越道:“我姑且一试,至于这暗股也就免了。我这官位保不保得住,交引所办得办不得还是两说,又何况你们入股之事。”
沈言笑了笑道:“状元公或许不知,我们沈家在朝堂上也有人,只可惜他如今暂不在京中,只要状元公能答允,此事就成了七成。”
章越听了沈言这话,知道此人也是暗中给自己显了显势力。但想过来,沈家能在界身开那么大一家交引铺,背后若是无人照拂,早给人吞了。
与沈家叔侄谈完后,章越从都盐院骑马返回三司衙门。
沿路经过汴河时上的上土桥,正见得一名百姓背着石头从上土桥上,往汴河里纵身一跳……噗通一声,周围的百姓皆是不明所以。sxynkj.ċöm
坐在桥下的几个正在捉蚤的厮波拍手指着水里的人笑道:“又一个,又一个!”
“好好一个太平世界,怎就有人不想活?”
“还不简单,又是买盐钞折了本。此物就是吸血的玩意,让人破了财,还荡了产啊!”
“诶,也有人赚得钱财,听说了吗?崇善坊那个徐员外原先也就是一般的员外,但昨日却包了整个遇仙楼,上百名妓女都服侍他一人!”
“还有这等艳福,真不知他是如何享的?上百名,啧啧啧!”
说完几名厮波拍手笑了笑起来。
章越在河边驻马停留片刻,只觉得耳边一阵阵刺痛,最后拨转马头直往三司衙门而去。
章越立即先去盐铁厅见了副使范师道,对方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总算有了结,咱们一并去见省主吧,一会你谨慎说话,若是省主怒叱,你不必言语,当面认错即是。待他气消了,你再说几句,我也帮你说了几句话就是!”
章越看了范师道一眼,没料到自己这位直属上司突变得如此有人情味。
范师道补了一句道:“你当了处分,我也没有好处!”
章越称是,于是随范师道一并去正堂参见蔡襄。
正堂上蔡襄正堂属议事,他如今被任命为奉修太庙使,身兼二职。
章越与范师道等候片刻后,方得入内。
蔡襄看了章越一眼道:“钞价降下来了?”
章越道:“今日最低降至七贯,后又升至十贯五百文。”
蔡襄松了口气道:“可知这一次因盐钞暴跌而倾家荡产之人有多少么?”
章越道:“此事下官责无旁贷!”
一旁范师道出面道:“此事本使亦有其责!”
蔡襄看向二人,气笑道:“怎么你们二人如今在一条船上了么?”
范师道出面道:“启禀省主,此事章判官确实有处置不当之处,但京师盐钞暴涨,陕西运司不肯出钞,我等都是束手无策,如今章判官将盐钞降下,已是有了了解。”
“事上焉有两全其美之法,若是如此刻待作事之人,以后谁来替朝廷办事?”
章越吃了一惊,范师道口口声声对自己说不要当面顶撞蔡襄,如今好了自己没出面,他却先顶撞上了。
竟有如此挡枪的好上官?
蔡襄气得不打一处来,大胡子一抖一抖地言道:“好啊,你们都没有错,是我错了!”
章越出面道:“省主,累及百姓都是我的一人之错。辞官的奏疏,我已是写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完章越递出了辞疏。
章越很清楚蔡襄的性子,他如今正在怒中,若自己硬顶必然遭骂。
如今最要紧是自己先认个错,用辞官表一个认错的态度,如此蔡襄反而不会降怒于你。
蔡襄看了章越的辞疏,怒道:“辞什么官?如今官司还没打,自己就先认输了。你这一辞官,天下皆知是我们三司的错。”
“分明是薛向那厮搞得名堂,我三司衙门好容易替他化解了此事,反倒无功有错!此疏你拿回去,我在三司使一日,即不使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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