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办?苏奈心里暗啐一声。
快跑!
堪堪看见一双脚,苏奈甚至不抬头看看脸,便朝相反方向飞窜出去。
那摊主也不急追,犹自站在原地,一阵胸有成竹的笑声远远地自她背后传来。
红毛狐狸正跑跳着,眼前忽然从天而降一面墙,巨大无比,挡住前路。幸而她刹得快,否则非得撞扁了鼻子不可。苏奈一瞅,那墙是由硕大的竹木片编制而成,道道交错横斜,还散发着浓郁的竹木清气。
她陡然反应过来这哪里是墙,不正是那摊主手里拿的那把蒲扇吗?
眼下那蒲扇如鬼魅般,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像屏障一般高大蔽日,挡在她面前。摊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悠悠笑道:“小妖,你破人劫数,扰人气运,我屡次提点与你,你倒听不明白。眼下我不招你,你却跑来招我,岂有随你来去的道理?”
苏奈叼着布帽,听到一半已然胆寒,下巴毛贴在地上,向后退了两步。
若是寻常小妖,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吐出赃物求饶。但这红毛狐狸仿佛天生少开一窍,不晓得怕,只是苦着脸奇怪道:见了鬼了,二姊姊不是说,世上神仙最少见吗?我怎么又惹着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破烂神仙说什么“破劫”,听也听不明白,不过她明白的是,这个神仙已决意要给她点教训,就是她还了帽子,也不顶用了。
倒不如搏一条生路,等她脱了身,再同他讨价还价一番。听闻神仙大都慈悲宽厚,讲得通道理的,这一点在前两次遇见那提篮童子和小和尚的时候便有所印证。她用帽子给杨昭他们变餐食,和摊主用帽子请他们吃饭,不是一个道理嘛!何必这么小气呢?
苏奈想到此处,恶向胆边生,她亮出带着弯钩的狐狸爪,照着蒲扇狠狠一撕。
谁知,这大蒲扇变大后坚硬得可怕,她一爪子上去,非但没有挠破,反而差点被翘掉了指甲。红毛狐狸猛地收回爪子,疼得龇牙咧嘴,审时度势地改变策略,反抓住扇子向上一捞,从扇子底下拉出个缝隙,灵巧地钻了出去。
摊主未料到她如此脱身,颇为诧异,蒲扇缩小收回他掌中。他漫不经心地扇了两下,眼睛只盯着那飞窜出去的红影,哼笑一声,又是一扇子丢来。
那蒲扇在空中便放大数倍,大刀一般从天而落,直劈苏奈的脑袋。
妈呀,不好了!红毛狐狸跑着,觉察风声,脑袋猛地一低,堪堪让它从脑壳的毛尖上擦过去,保住了脖颈。狐狸戴在颈上的佛珠却没这般好运,叫扇子直直斜削过去。
那佛珠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叫扇缘一碰,竟然没有碎成漫天残渣,反而如金石相碰,嗡然迸溅出几星火花,蒲扇像是被一股力量弹开了,猛然落回摊主手上。
摊主一把持起扇,再一看,那几枚火星跳跃至于空中,旋转不灭,光晕拉成漩涡,在空里形成一朵金色三瓣花模样,金光内隐约有一男人诵经打坐的虚影,不过顷刻便寂灭。
摊主却已看清,捏紧扇子柄,好似不敢置信,细细一想,面露肃然之色。随后他脸上笑纹一深,扇子又不紧不慢地摇起来:“好狐狸,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又笑呵呵道,“天地万物,众生畏他敬他,不过我却不怕他。今天就是他本尊现世,我也敢向他要个解释。”
话音未落,蒲扇已脱手而出,在空中闪着金光,一分为五。壹趣妏敩
苏奈见前面来了墙,不愿缠斗,掉头逃跑,谁知身后又来了墙,墙从四面八方轰然坠落,组成个蛐蛐儿笼子,把她困在中央。挡住去路不算,这些蒲扇,还在往中间收紧,越收越小。
苏奈眼不见天光,左顾右盼,心里直道:完了,完了,那破神仙这是要把她给揉成个狐狸丸子!
狐狸后足一蹬,一跃而起,还没翻过五指山,空里又来了一把蒲扇,当头压下。
眼看要给挤成狐狸丸子了,她的姊妹,她的男人……苏奈的热血直往脑袋里冲,一时什么法术都记不得了,只在蒲扇压下来的瞬间,气沉丹田,使出吃奶的力气,伸爪子一推
那蒲扇哪是寻常之物,是她说推就推开的?摊主笑嘻嘻地持扇,轻巧地用那“顶盖”严丝合缝地将狐狸压回了笼子里。
他正松口气,只听得“噗呲”一声,从他的蒲扇当中长出了一根细细的藤蔓,那藤蔓尖立着,迅速长满了翠绿的嫩叶,随风招摇。随后,那藤蔓猛地生长起来,如小蛇出洞般,转眼便钻出来数尺,不仅变长,还变得有手指粗细。
摊主一凝,暗道不好,意图收扇却已来不及,转瞬之间从扇笼的四面生长出无数藤蔓,如同绿色的小手爪一般,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扇笼竟然从中间破开了!
摊主猛然收回蒲扇,只见他的扇子中间被钻出一个大豁口,几缕竹丝软踏踏地耷拉着,扇面上流转的金光,迅速从这破口流泻而去。不出片刻,它便神力尽失,看上去便与寻常的蒲扇无异了。
摊主眼睛瞪大,看着这把破蒲扇,半晌没缓过神来。
苏奈死里逃生,自是一路狂奔,后怕道:“原来这结了妖丹后的放出来的破藤,虽然没有二姊姊的火焰厉害,却不是什么好处没有,关键时刻,还能救自己一命呢。”
她将帽子吐出来,端端正正往脑袋上一戴,嘿!不大不小正刚好,不由得十分得意。
她一面奔逃,一面又想到方才破开扇子时,那摊主惊愕扭曲的脸,心里一阵窃笑:是他非得赶尽杀绝,她才拼命挣扎的嘛。她想了又想,忍痛在尾巴上拔了一撮毛,向后一拋,“老丈,奴家可不是那种白拿人东西的狐狸精!这个借你补扇子去。”
她心里想得很好,堂堂三百年修炼的狐狸精,一根尾巴毛可施展一个幻术,十分金贵,连她平时都不舍得多用,给他一把,连同买帽子的,总够了吧?
摊主并未追上去,他生得一张笑面,看起来总是不生气的。他手里捏着一把狐狸毛,笑道:“世间岂有这般强买强卖的道理?”
“竟还有宝珠仙子的功德。”他自团成一团的狐狸毛中间,小心地拈出半根白色的毛,在眼前细看,摇头道,“分明是只泼皮野狐狸,满身的机缘,真是奇怪,奇怪。”
他又仔细去看那些被绞成数段的藤蔓。它们竟然已然落地生根,郁郁葱葱地长在了路边。施舍生命,乃是仙家缘法,只有至纯至善之人才能实现,但那狐妖有凡有半分邪恶之心,有半点血债命债,都不可能修得此法。他见此状,心里算有了数,还算是欣慰。
只是那摊主面上神秘莫测,忽而又嘻嘻一笑,起身转向苏奈的背影,大声喊道:“小妖,那帽子不过是个小玩意,你若喜欢,今日便送了你。你好好戴着它,可别轻易摘咯!”
苏奈回来时,天边现了白色的熹光。她折腾了半宿,筋疲力尽。狐狸跑到水边,化作个妖娆小妇人,又将怀里的瓶瓶罐罐,在水里洗涮。这些都是昨天狐狸掘墓的时候,从里头刨出来的,陪葬品做工精巧细致,洗干净,恰好能给他们做碗碟。
苏奈从水里捞了一尾鱼,又扯了几片树叶,急匆匆想要试验新得来的布帽的妙法。那布帽也不负她期望,活蹦乱跳的鱼丢倒进去,倒入盘中的便是一道热气蒸腾的红烧黄花鱼。苏奈仔细看过,布帽里面空空如也,没有沾上半点酱汁,将它翻过来抖一抖,只倒出了一地干燥的鱼鳞。
她心中大喜,一连烹制了三菜一汤,精心地摆放在托盘上,将布帽往头上一戴,深吸一口香气,端着托盘扭着腰便走。
红毛狐狸已想好了,她要去温柔地叫醒杨昭。自此以后,他吃穿用度都指望着她,还愁不乖乖地给她采吗?
男人也有了,美食也有了,她苏奈的幸福日子就要来了!
苏奈正飘飘然靠近墓穴边,却觉察里面没了男人的味道。狐狸耳朵尖动动,在不远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苏奈笑容一凝,循声走了几步。
只见茂密的树丛掩映下,有一口深井,井边蹲了一个白衣少女,少女身段窈窕,湿漉漉的长发散落在背后,怀里正搂着一个少年。少年的头发泡在水桶里,她一手拿皂角揉搓他的黑发,另一手不断地从桶里舀水浇在他头上。
二人一面洗细,一面柔声低语,动作亲密暧昧。
苏奈心脏狂跳,忍不住拨开树丛,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桶里洗头的正是杨昭,一声断喝之下,他叫水眯了眼睛,“哎呦”了一声,那散着湿法的少女讶异回头,正是小桃,她惊喜道:“苏姊姊,你醒啦?”
“昨夜里我发了急病,害得杨昭也折腾了一宿,出了一头的汗,正巧发现外面有口井,能打水,便出来洗洗。”
杨昭无辜地看着她道:“我们出来时叫了你两声,你睡得太死,怎么叫都不醒。小桃说你累了,不许我再喊……唔。”话未说完,叫小桃捂住了嘴巴。
小桃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看到苏奈眼里冒火了,便敛声闭气,只拿那双楚楚的眼睛讨饶地看着她。
苏奈心道,她半夜就跑了,留在被子里那个不过是个障眼法,自然喊不醒,这两人倒也没有说谎。可虽然如此,她历尽千辛万苦去找饭吃,还差点被那破烂神仙搓成丸子,她辛辛苦苦找来的男人,却在和别的小贱人玩水嬉戏……
红毛狐狸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壳,将帽子一摘,用力扇起风来,另一手叉腰,强笑道:“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相互洗头实在不成体统,不光我说,外人看到了也容易误会。小桃妹妹,你要洗头,就应该叫醒奴家嘛……”
两人眼睛同时瞪圆,十分惊愕地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初始时,苏奈以为他们是心虚理亏,十分得意,可是讲了半晌,见那两人还僵立空中,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的脸,她的声音一停,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向自己的发顶,摸到了个软绵绵的、毛茸茸的东西。
苏奈吃了一惊。
她立刻跑到井边,趴在井沿子上照水,只见水中人的秀发之中,赫然生出一对毛绒绒的红色狐耳。
“糟了!”苏奈心道,“耳朵怎么跑出来了?”
普通狐狸化形,几百年里狐爪、狐面、狐耳依次收掉,最后变成人形。只有未化形完全的狐狸精,才会出现这种半人半狐的样貌。她三百岁以后,早就可以变换自如了呀!
苏奈动了动耳朵,想将其收掉,却傻了眼,这对狐耳好似黏在她脑袋上一般,竟然纹丝不动。她急得一边念诀,一边将耳朵往脑袋里按,尖牙龇出,耳朵都搓掉毛了,却还是收不回去。
她的化形术失灵了!
“苏姊姊,苏姊姊。”杨昭和小桃一左一右围上来的时候,苏奈反应过来,急忙戴上帽子,将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眼里闪过一丝恨恨的绿光。
定是那摊主搞的鬼。
郎中再次提着药箱赶来。
杨昭将他让进医馆内室,小桃乖觉地将门闭上。苏奈坐在板凳上,将布帽小心地掀起一角,老郎中凑近了,看清了里面的耳朵,吓得立刻向后一倾。
“这,这,这人生异状……”
那长相妖娆的小娘子嘴角一撇,吧嗒吧嗒地掉下泪来,抽搭道:“郎中,好些天前您给小桃治病时候,我们不是还见过?那时候奴家还未害这怪病,分明是个正常人。眼下成了这样,奴家怎么见人呀!您要给奴家想想办法呀。”
郎中叫她摇晃得发晕,连忙道:“这个我虽看不了,却也能判断,这怕不是什么病,乃是……”他顾盼左右,确认四周无人,才状似神秘道,“得罪了什么非人的……的东西,故意作弄于你呀!”壹趣妏敩
苏倾心道:还用你说?她面上却抽抽搭搭,扯着郎中的袖子不放:“您妙手回春,连死了的小桃都救得,可有什么药丸丹丸的,可以给我用用,把奴家给变回去呀?”
“哎呀,小娘子!”郎中无奈道,“不是我不给你医治,那鬼蟾,不过也就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儿,鬼市偶然得来罢了,已叫你们用了,哪还再有哇!”
他叹口气,推心置腹道:“那鬼市内,高人遍地,你若是想变回去,不如你们一起想办法去那鬼市看看,定会有人能解决的。”
出了医馆,苏奈戴着那顶破帽子,灰溜溜走在街上。
幸而杨昭和小桃好骗,两人都相信她是被人故意变成了这副模样,非但不怕,还对她同情不已。
可就算是成功采了杨昭,以后她这耳朵收不回去,走到哪都要戴顶破帽子,打眼看去像个尼姑,可怎么采别的男人呀?
想到此处,苏奈咬咬牙,拉住杨昭的手臂道:“弟弟,咱们去渚上吧,奴家还是想往鬼市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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