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之下,一张桌案,两把藤椅,薛钊端坐一头,左手蒲扇轻摇,右手切脉。
桌案是曲三娘家中搬来的,藤椅是齐老命人搬来的,那蒲扇则是牛倌儿小哥献的殷勤。
装模作样切过脉象,薛钊问道:“如今哪条腿疼?”
曲三娘愁眉苦脸道:“便是这左边膝盖,阴天下雨总会麻痒难耐。”
“伸腿。”薛钊绕过桌案微微屈身,剑指点在膝盖处:“此处?”
“再往下一些。”
薛钊依言指头挪了半寸,待曲三娘咬牙‘嘶’的一声,体内真炁分出一丝,在那患处兜转起来。
曲三娘只觉酸热得紧,俄尔那膝盖患处便没了酸楚,心中顿时说不出的爽快。
她讶然道:“噫?奇了,额还真就不疼了!薛……郎中好医术!”
树下谷场围拢了百多号乡党,有瞧稀奇的当即按耐不住:“三娘子你好咧就赶紧让开,额这脖子扭咧,先让郎中给瞧瞧。”
曲三娘回头顿时凶神恶煞:“急个甚?额还有病症没说咧!”
她转过头,一张肉脸顿时笑颜如花:“薛郎中,额还有个症状……”她悄然凑过头,帕子遮了口鼻,低声耳语半晌。
“唔……”薛钊皱眉,颇为为难道:“三娘,既然天葵早已断绝,这房事还是莫要再强来了。”
曲三娘眨眨眼,身后忽有人嚷道:“三娘子守寡二十几年,跟哪个行的房事?”
哄——
谷场炸开,三老四少哄笑不已。再看曲三娘,一张脸臊得猴儿屁股也似,起身逐个指指点点:“笑个甚?再笑额今晚就上你家不走咧!”
狠狠剜了一眼人群中的齐老,曲三娘扭着肥硕的身形逃也似的跑了。
“到额啦,到额啦!”
几个汉子往前抢,却被牛倌儿小哥近水楼台,先行一步抢了藤椅落座。
“薛……薛公子,也给额瞧瞧。”小哥讪笑着道。
身后有妇人骂道:“半大小子看个甚!”
“奏是奏是,娶个婆姨啥病都好咧。”
薛钊探手切脉,又看了看牛倌儿神色,良久才道:“肾水不足,小哥近来可是……房事过度?”
“额……”
小哥愣住,继而便有妇人喊道:“一个没了天葵要硬来,一个房事过度,这二人莫不是……”
小哥急了,起身急赤白脸辩道:“不是不是,额……额就是自己捣鼓……额……”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树下的薛钊笑吟吟地看着,垂下的左手自袖袋里一探,便将那枚晃神珠取了出来。
般若寺中的女子只能三日用一次,薛钊却无需如此。这不知什么妖怪的妖丹,只需补充了真炁,便能使出妖丹中的天赋神通。
左手抽出摊开在桌案上,那晃神珠骤然放出光华。俄尔,闹哄哄的人群为之一静,齐老道:“薛公子,这是何物啊?”
“哦,朋友送的夜明珠。”薛钊笑着神色如常,将那晃神珠收入袖袋之内。
果然如此,这场中百多号人无一中招。这妖丹天赋神通径直作用于神魂,怪异并无魂魄,是以才不曾起作用。
乡党们诧异了一番,继而有妇人拨开牛倌儿小哥,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赔笑道:“郎中,额近来一直头疼,郎中可得给额好好瞧瞧。”
“好,先切脉。”
………………………………
村口刘家宅子前,三兄弟一字排开,蹲在墙根下。
牛倌儿小哥行来,便见三兄弟凶神恶煞地盯着不放。小哥顿时心中犹豫,回思了半晌也不曾记起近来哪里得罪了刘家弟兄。
他正要拔脚就走,忽而就见刘二招招手。
小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刘二便不耐烦道:“次吗二楞,额喊的奏是你!过来!”
“哎哎……”小哥心头暗骂今早出门不曾看过黄历,到底还是挪步凑了过来。
那刘二起身便是一巴掌:“瓜怂,让额仰着头跟你说话?”
牛倌儿无奈,只得悻悻蹲下。
刘六便在一旁厉声道:“额问你,那呆怂……果真会瞧病?”
牛倌儿脸上顿时不自在起来。他还不曾娶亲,村中的女子,尤其是那成了婚的,想来荤素无忌。前些时日几个女子在河中洗澡,远远瞥见牛倌儿行来,非但不曾避让,反倒拿言语戏弄了一通。
那白花花的身子真是晃眼啊,于是他就……结果今日被那薛公子点破,什么脸面都没了,这让他以后如何说亲?
于是牛倌儿闷声道:“会……会一些吧,有的准,有的不准。”
啪——
有一巴掌抽在后脑勺:“瓜皮,到底准还是不准?”
“有……有点准?”牛倌儿快哭了。
刘二起身一脚踢在牛倌儿屁股上:“滚,额瞧见你这瓜怂就烦得紧!”
牛倌儿如蒙大赦,爬起来就跑。
墙根下三兄弟彼此对视,随即叹息连连。
刘七便道:“还是个有本事的,额早先就说先看看。”
刘六也道:“拳脚了得也就罢咧,还会瞧病。额看以后乡党都得站那呆怂一头,不好弄咧。”
刘二烦躁挠头:“惹不起额还躲不起?”
正说着,身后门里出来一人,却正是刘二的媳妇。他诧异道:“你大着个肚子出来作甚。”
那女子冷哼一声:“额去看郎中,瞧瞧这肚子里究竟是娃娃,还是个死肉坨坨。”
“噫!作怪,人家能给你瞧?”
女子冷笑:“额又没招惹人家,凭甚地不给额瞧?”sxynkj.ċöm
丢下此言,女子扶着肚子朝谷场行去。
三兄弟愈发愁苦。打,打不过;想着纠集乡党,结果薛钊义诊又把乡党给收买了。正苦闷之际,刘六瞥了一眼,顿时胳膊肘捅了捅刘二:“噫,瞧那女子!”
刘二抬头,便见香奴蹦蹦跳跳自林中行出,一只胳膊夹着一捆高粱杆,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啃食不停,俄尔还会‘呸’的一声将渣滓吐出来。
三兄弟对视一眼,刘二颔首,那刘七顿时起身迎了上去。
“那女子,哪个让你折的高粱杆。”
“嗯?”香奴停下脚步,心中莫名。
“那是额家种的高粱。”
“不能吃吗?”
巴掌大的小圆脸,一双懵懂的圆眼,看得刘七顿时心中酥麻。心中暗忖这女子呆呆傻傻,定然好骗。
眼珠一转,刘七计上心头:“吃得,吃得,你想吃随便吃。”
“哦。”
香奴迈开脚步要走,那刘七又伸手拦下。
“莫急莫急,额话还未说完咧。”
“你要说啥?”
刘七笑嘻嘻问:“高粱杆好吃?”
“好吃。”
“额家里还有更好吃的咧。”
“什么?”
“肉!”刘七比划着:“三指头厚滴肥膘肉!”
香奴又要走:“肉有何好吃?我都吃腻了。”
“莫走莫走,”刘七心思电转,又道:“额家还有更甜滴,甜醪与糯酒可喝过?掺了蜜糖,喝上一口……诶呀美滴很!”壹趣妏敩
甜醪、糯酒……掺了蜜糖……香奴顿时觉着手中的高粱杆就不甜了。
她吞了口口水,忽而狐疑道:“你要请我吃?”
“是咧。”
“不去!”香奴摇头:“道士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刘六也围拢上来,捂着肿起来的腮帮子道:“不是没事,这不是薛公子是郎中……额们想拉拉关系,好让薛郎中给瞧瞧嘛。”
香奴瞧着鼻青脸肿的三人,心中顿时信了些许。想着那没吃过的好东西,顿时口水直流:“早说嘛。”
“额这不是说咧嘛……进家,额给你端甜醪与糯酒。”
“要掺了蜜糖的。”
“掺,肯定掺。”
刘六、刘七簇着香奴进入宅院,那刘二阴狠一笑,瞥见四下无人,当即将大门闭合。
所谓甜醪便是稻米酿制的米酒,糯酒则是糯米酿制的米酒,度数不高,喝起来甜丝丝的。
进到宅中,刘六作陪,刘七不迭地搬了两坛酒来。开了泥封,香甜酒味顿时引得香奴嗅探连连。
“闻起来就好喝,快满上!”
刘六抄起酒坛倒了一盏,香奴举起来一饮而尽,喝罢‘哈’的一声,咂咂嘴道:“不如青城吓煞人香。”
那两兄弟尚且不知如何作答,香奴便夺过酒坛自斟自饮起来。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刘七便将细竹筒悄然递至刘六手中。刘六起身抢过酒坛:“哪有让客人自己倒酒的道理?额来额来。”
他说着话,细竹筒拔了塞子,趁着倒酒的光景便将内中蒙汗药混入酒水之中。
香奴不曾看见,又饮了一盏,咂嘴便觉不对,口舌忽而有些发麻。她平素将那毒蛇当做辣条嚼裹,毒性发作也不过酣睡一场,这区区蒙汗药又奈她何?
小女娘心中暗忖,果然道士说的没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忽而打了个酒嗝,体内藏着的毒气便顺着酒气逸散而出。
刘六、刘七又再劝酒,只是兄弟二人明明不曾饮酒,却眼中出了重影。彼此摇晃一番脑袋,还不明所以便被那毒气迷得昏厥过去。
香奴端着酒坛跑到院中大口喘息几声,得意道:“敢来算计我?这回定叫你偷……偷……什么什么米?”她挠头,想着拍扁了刘家兄弟,又会化作杀不死的怪异,四下瞥了眼,陡然瞥见充作谷仓的厢房,顿时计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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