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有条石,郭启与关瑛在那条石上坐了,须臾光景妇人便端着两个白瓷碗回返。
二人谢过妇人,接了白瓷碗喝了几口井水,关瑛年岁小一些,忍不住好奇便探寻着问将起来。
那妇人也乐得说些家长里短,于是便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昨夜她睡得正酣,忽而被当家的呼喊声惊醒,说是有个金甲将军来托梦,灵佑王可怜百姓遭灾,便给每家每户发放粮食。不论男女老幼,除去富户每人半石稻谷。
妇人当即嗤之以鼻,想甚地没事?那村子里三百多户一千多号人,前几个月没少祈雨。这祈雨都不管用,神仙还能管百姓吃喝?
当家的不信邪,披了衣裳去到外间查看,继而连连惊呼!妇人下地观量,那厨房里果然多了三个麻袋,打开来里面都是稻谷!
当家的略略称量,便说这一袋子就是一石,他们家中正好六口人,可不就是三石稻谷?
两口子一番计较,赶走瞧热闹的儿女,觉着此事不宜声张。有道是财不露白,大灾之年,若是让旁人得了消息,那这些稻谷可就保不住了。
没成想啊,转眼到得天明,村子里沸沸扬扬,到处都说得了神仙托梦,神仙给家中送了稻谷。
众人略略一算,三百多户的村子,几乎家家都得了稻谷。
“几乎?”关瑛吃着锅盔问了一嘴。
那妇人便笑道:“那白家可是大户,库房里不知存着多少谷子咧。白家非但没得米粮,反倒被神仙吓唬了一番。说这些稻谷是给额们平头百姓救命滴,白家若是抢了,那便找白家上下十几口算账!”
顿了顿,又道:“额还听说,这塬下的几个村子,也得了稻谷。啧啧,灵佑王可是好神仙,这一下子也不知舍出去多少米粮。那村老就说咧,米粮是灵佑王损了道行变出来滴,额们百姓不能眼瞅着灵佑王吃亏,旁的做不到,起个庙供奉香火还是能做到滴。”
远处传来呼唤声,妇人应了一嘴,让二人吃完将瓷碗放在树下,便起身去忙活。
关瑛与郭启面面相觑,关瑛便道:“这灵佑王到底是三秦的神仙啊,有事情是真管用。”
“我觉得不太对,”郭启蹙眉道:“你要说变出粮食的是玉皇大帝、三清、佛祖这些神仙,至不济好歹也是个菩萨,那我还能信。可灵佑王啊,这封神才几十年,哪来的这般大本事?”
关瑛便驳斥道:“本事大有何用?关键是灵验。”
郭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总觉得此时颇为蹊跷。忽而想起薛仙长便在长安城中,总不会是……他自失一笑,想想就不可能。薛仙长那遁术是玄妙,可总不会平白变出粮食吧?
锅盔吃了半个,一碗水饮尽,郭启起身:“瑛妹,咱们走吧,还要到兴平盘桓两日,之后我带你去见那位仙长。”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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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郭太平巷。
炎炎午后,知了声声吵人。巧娘、珍娘两个小女娘躲在门房阴凉处纳着鞋底,隐约从门房里传来呼噜声,那是春娘在酣睡。
正房门窗敞开,小女娘端坐书案后,别扭地抓着笔杆,一笔一笔勾勒着大字。
啪——
毛笔落下,小女娘肩头一垮,揉着手腕叫屈道:“道士,我写完了。”
“唔。”薛钊应着,人却躺在炕上,一只腿曲起,枕着被子,手中捧着南华经,说话时却是连转头也欠奉。
香奴趿拉着鞋子爬上炕头,蹙着眉头盯着薛钊,待其看向她,这才嘟着嘴道:“我说我写完了。”
“知道了知道了。”
“咦?道士不检查?”
薛钊便道:“会写就好,又不指望你将来做书匠。再说我那破字也没比你好看多少。”
一股闷气憋闷在心,偏偏无从发泄。香奴跪坐半晌,见薛钊瞧得认真,忽而眼珠骨碌骨碌乱转。她悄然坐了,探出白生生的脚丫,在薛钊拿书的手背上挠了挠。
“作怪!”
“诶嘿嘿,道士,不如我们去东郭瓦子游逛游逛?”
薛钊便放下书,笑眯眯道:“你今日化形还剩下多少时辰?”
小女娘愁眉不展,忽而身形收缩,任凭衣裳掉落,而后从中钻出来,攀了薛钊的大腿,蹲踞其上烦恼道:“好烦啊,那灵佑王何时将演真图还回来?”壹趣妏敩
“总还要一些时日吧。”m.sxynkj.ċöm
香奴便掰着爪子数道:“如今拢共两个时辰多一些,根本就不够用。一日三餐就要用去一个时辰,清早要练拳,下午要练字,除去这些根本不剩什么,哪里还有功夫去外间耍顽?”
薛钊想了想,好似的确如此,思忖了下便道:“那不如先停了练拳?”
香奴眨了眨好似点漆的眼睛:“为何不是停下练字?”
薛钊便说起了道理:“左右香奴不练拳法,遇到歹人也能支应,可若是不识字,被人骗了都不自知,岂不是糟糕?”
香奴犟嘴道:“我跟在道士身旁,哪里会被人骗了?”
探手挼了下毛茸茸的脑袋:“香奴化形为人,迟早要自己出门,自己交往一些朋友的。”
朋友嘛?
香奴忽而想起了白姥姥,温吞吞的性子,看得比谁都明白,又始终为她着想。而今想来,白姥姥便是她的朋友吧?就是不知白姥姥到底落在了哪个贼秃手中。
见香奴心绪低落,薛钊干脆丢下南华经,笑着道:“今日还剩下一个时辰?”
香奴点头:“一个时辰多一些。”
“那抽出半个时辰,我带你去刘三娘家的茶肆喝茶吃点心如何?”
“嗯嗯嗯!”香奴连连点头。
扭头钻进衣裳里,好一阵蠕动,情急之下却将衣裳穿反了。被那衣领勒得烦躁,香奴又化作原形重新来过。
须臾光景,穿了罗袜、鞋子,小女娘兴高采烈地跑出正房。
遥遥看见她出来,两个小女娘赶忙丢下活计迎将上来。
香奴便笑着摆摆手:“我出去吃点心……唔,一会给你们带回来些,就这样,不用管我。”
扭头又嚷嚷:“道士快些!”
俄尔,薛钊与香奴出了门,想不多远便到得刘三娘的茶肆前。
这茶肆下午时人少,到傍晚时人才会多起来。刘三娘正在凉棚下靠坐着吃着南瓜子,瞥见薛钊与香奴,当即起身招呼。
“哟,钊哥儿来了,还把小媳妇也领了来。快坐快坐,要吃用些甚么?”
香奴大咧咧坐了,自荷包里掏出一枚银裸子拍在桌案:“茶水问道士,三娘子有甚么点心都上一些。”
刘三娘眨眨眼:“哟,这就管起家来了?”
“管家?”香奴纳闷。
“这家中银钱归谁管,自然就是谁管家。”
香奴盘算了下,又掰开手指头数了数:“唔,那我如今只能当一小半家。”
“咯咯咯,香奴真风趣。”刘三娘一阵风也似进去忙活,俄尔便端出来七八样点心,又沏了一壶嫩芽。
香奴捡了一样丢进嘴里,顿时满意的眯起眼来。
刘三娘坐得远远的,撑着下巴看着这一对。
薛钊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忽而便见巷子里出来个老者,身后还跟着个背了药箱的伙计。
一旁的刘三娘便道:“这郑家小娘子也不知怎了,昨日还好端端的,下晌就茶饭不思,头晕恶心。请了大夫来看,只说忧思过度,药方子没少开,就是不见效。”
薛钊怔住,心道这相思病还会头晕恶心?
隔壁米店行出来一人,手中端着个直口壶,饮了口内中茶水便笑吟吟道:“稀奇,三娘子这茶肆下晌竟还有客人。”
刘三娘闻言顿时变色,冷哼一声,白了那徐啬啚一眼,道:“额这小生意可比不得你家,额就赚个辛苦钱。”
那徐啬啚好似没听出话中嘲讽,笑吟吟道:“额早就跟三娘子说咧,你这生意经不对。若是依着额,茶壶换小号,点心盘子也换小号,腾出来的银钱请个好颜色的女史(唱小曲的女子),诶呀呀,那肯定日进斗金咧。”
刘三娘气闷,眼珠一转道:“莫说额咧,你家今日连个人影都不见,就没想着降降价?小心粮食都砸在手里。”
“砸手里?”徐啬啚不屑道:“就今年这年景,粮食好比金子,额会砸手里?”
“那灵佑王庙一直放粮,你那粮食可不就砸手里咧?”
“嘿嘿,”徐啬啚摇头晃脑道:“放,让他敞开了放,额就不信他能放几日。十天还是半个月?那额等过了半个月,照样把银子赚咧。”
香奴听得不耐,那灵佑王庙的稻谷,可都是她与道士千里转运回来的。当即皱眉道:“那可说不好,说不定灵佑王庙一直放粮呢。”
徐啬啚探指虚点两下,道:“小女娃想的倒是美。额跟你说不着。”
说罢,其人迈着四方步回了米铺。
过得片刻,街面上行来几个泼皮,挨家铺面游逛,半晌到得茶肆前。当中一人遥遥拱手:“三娘子,生意红火啊。”
三娘子神情一僵,蹙着眉头万分不舍地自腰间翻出一枚碎银,离得老远便丢将过去:“死远些,莫要脏了额家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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