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绕过村子,在距离村子不远的后山梯田旁歇息休整。
与梯田相望的对面山坡,有一座泥瓦屋,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
屋子旁有一棵黑榄子树,高大的树冠将整座屋子遮掩在下面,看起来很是冷清,似乎已经荒废没有人居住。
此时夕阳被大山遮住半边脸,晚霞余光,夜虫鸣唱,水田中有青蛙跳动,蟋蟀乱窜。
半空中无数蜻蜓在环绕飞舞。
很快又要天黑了!
老人们常说,只要看到很多蜻蜓在空中飞,必有一场大雨要来。
我正想着今晚是否在对面山坡上那屋子中过夜时,忽瞧见那大树底下,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拄着拐杖,正在向我招手,示意我到她那里去。
我眯起眼睛,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不知道那老婆婆唤自己何事?
“难道她是住在对坡屋子内的老人?”
那间屋子看起荒凉破败,几乎一半都坍塌了,被荒草枯叶覆盖着,看起来毫无生气。
“或许,老人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人帮忙吧?”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提着灯笼,抱着玻璃罐,背着落英枪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仔细打量眼前的老人。
老婆婆看起来年纪约有八旬了,农村老人活到这个年岁,已经算是高寿。
她的牙齿都掉光了,脸上皱皱巴巴的布满老年斑,满头银发比雪还要白,但却非常茂密。
她腿脚不便,拄着一根拐杖,鞠褛着背,站在大树下,看着对坡的梯田,浑浊的眼睛,蕴含故事,似在沉思,似在回忆。
“阿婆,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我来到近前,疑惑开口询问道。
老人或许有些耳背,我喊了好几声,才缓缓转过头看我。
当看到她另一侧的眼睛时,我心中不禁微微诧异,因为她另一只眼睛全是眼白,连瞳孔都没有。
不是刻意翻白眼……
“小家伙,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家?你是哪家的孩子?”
老婆婆开口,声音带着嘶哑,有一种说不尽的沧桑之意。
“我……”
“还没吃饭吧?”
我刚要开口回答,没料老婆婆却是继续开口问道。
“没有!”我如实回答。
“年轻人不吃饱饭怎么行啊,路上会没有力气的,来我家吃饭吧!”
“额……阿婆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吗?”我转移话题问道。
“嗯……还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四十多了都没娶到老婆,当初气老太婆我没给他钱娶老婆,出去外面好几年没有回来啦,唉……”
老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但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我,那没有瞳孔的眼睛看着分外的可怕。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轻声道:“我老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给我送终?”
“应该会的……不管怎么样,母亲终究是母亲……”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人,这种事情挺尴尬的,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外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生活在农村,很多事情是无奈的,特别是独守在家,没有亲人陪伴的老人们。
或许,她叫我来只是单纯地想让我陪她说说话吧?
“算了,进屋吃饭吧,不然菜要凉了!”
老婆婆转身,拄着拐杖朝破旧的屋子内走进去。
她走得很慢,颤颤巍巍,仿佛风再大点就站不稳。
我跟在后面,本要上去扶她,但看到她被晚霞映照拉得很长的影子时,整个人不由得一愣。
“她是……”
我咽了一口唾液,心中有一股凉意。
跨步走入大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长满杂草,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院子里侧最中央是大厅,厅上屋梁顶部横着一根巨大的红漆梁木,梁木之下结着一个燕巢。
燕巢内几只初生的幼鸟正在张开嘴巴吱吱地叫着,幼鸟父母正在来回交替给它们喂食。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粪便!
中厅左右两侧各有一扇小门,右边的房门已经坏掉,里面装着柴火;左边的房门虚掩着,从里面传来诱人的饭香。
老人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面没开灯,她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中。
我将玻璃罐和落叶枪放在大厅的长凳上,提着红灯笼跟着她走进阴暗的小房间内。
灯笼的亮光下,看到房间里面摆放着一张圆桌,上面有饭菜,旁边是烧得漆黑的灶台。
“不好意思,灯已经坏很久了,老婆子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又不会修,只能将就着过……”老婆婆坐在椅子上,像是自语一般说道。
我将灯笼挂在墙上,看了眼头顶上沾满了灰尘蜘蛛网的灯泡,一阵沉默。
随后目光又落在桌子上,上面有两个菜,两幅碗筷。
一盘青菜,一盘鸡肉。
在农村,这样已经算是相当丰盛,特别是对于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说……
“这鸡肉……”
“这是老太婆我养了几年的老母鸡,不下蛋留着也没用……就像人老了,活着只是累赘。”
“这话我有些不赞同,人们不是常说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开口道。
“呵呵,如果我儿子能这样想就好啦!”
“吃饭吧,吃完饭小伙子你能帮我换个灯泡吗?”老人一脸希翼地看着我。
“没问题。”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过……您家有新的灯泡吗?”
“有,几年前老伴走的时候买了很多,放在柴房里面,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你先吃着饭,我去拿灯泡!”
老人说着站起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入对门那间阴暗的柴房内。
我扭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灯泡。
饭菜还有些温热,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面塞饭,心中像是压着一块大石,说不出的难受。
这顿饭,是我吃过最“丰盛”,但却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吃完了一碗饭,呆呆地坐着。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老婆婆还没有拿灯泡从柴房里面出来。
除了红灯笼散发的亮光,整座屋子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唉——”
我又等了十来分钟,见老婆婆仍旧没有出现,不禁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碗筷,提着灯笼走出灶房。
大厅燕巢内已经没有动静,幼鸟和它们的父母已经休息。
我一步一步来到柴房门口,心中有些不忍,但最后还是一咬牙走了进去。
房间内除了散乱的柴火,还有很多杂物,乱糟糟的。
也不知道老婆婆自己一人是怎么将这一捆捆枯柴弄回来的?
看那捆扎的枯柴,每一捆都有人合抱大,怎么也得有四五十斤重,这对于一个腿脚不方便,年近八旬的老婆婆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目光移动,看向柴堆旁摆放的一样东西,目光不由得一凝。
那是一具棺材,一具薄皮大红棺材。
棺材打开着,棺盖摆在旁边,灯笼亮光下,隐隐可见里面躺着一个人,一个老人!
我咽了一口唾液,感觉刚才吃的饭菜还卡在喉咙内,没有完全咽下去。
跨步走上前去,脚下踩到枯枝,发出咔擦咔擦的断裂声。视线中,棺材内躺着的老人面容越来越清晰。
她的面容很安详,衣服虽然老旧,但很整洁,双手叠在腹部,手里面拿着一个鼓鼓的黄纸包。
纸包没有封口,我低头仅一瞥,便看到里面装的是一张张钞票,有崭新的,也有折旧的,大概估算得有二三千左右吧。
对于老人说,这是一笔巨款,可能是她的全部积蓄了。
除了这个装着钱的纸包外,我看到她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只老牌的按键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似乎老人不久前还动过它,只是她明明已经……
我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拿过手机。
触碰到她的手时,感觉很冰凉,但冰凉过后又有些温热,似乎是手机发热传过去的温度,不是手掌本来的温度。
拿到手机,看上面亮着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电话拨打界面,没有备注,只有一窜电话号码。
老人离开之前可能想要打这个电话,但不知为什么,电话并没有打出去。
我犹豫了片刻,按下拨打按键,又点了免提,然后将手机放到棺材内老人的耳边。
嘟嘟……
嘟嘟……
嘟嘟……
铃声响了很久,马上就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对方终于接听了。
“喂妈,我正在上夜班呢,不是说了吗?没有什么事情不要给我打电话,我真的很忙的。”
电话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他似乎正在忙着,可以听到那边传来机械响着的噪音。
“喂,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没钱了?年前我不是寄回去了吗,这么快又用完了?”
“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啊,上班时间不能打电话的,若是让老板发现又得扣钱。”男人见没有人说话,声音越来越焦躁。
我张口本想告诉他实情,可话到喉咙,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去告诉他这则消息……
“奇怪,难道是不小心按错了吗?”
电话里面传来男人的嘀咕声。
“那个……”
我终于鼓足勇气,可刚开口,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唉……”
我伸手揉了揉额头,感觉很是为难,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开口了。
点了根烟,靠在墙上吧唧吧唧地抽着,正犹豫要不要再打过去时,眼光瞥间,忽然看到角落处摆放着一只纸箱。
走过去看,发现纸箱里面装的正是灯泡。
从纸箱内拿出一只灯泡,想起之前曾经答应过老人的事情,转身走出去,重新回到灶房内去换灯泡。
将沾满灰尘的旧灯泡取下,把新灯泡换上去,这时听到柴房内传来手机响声。
有人打电话过来……
我匆匆拉了一下灯闸,换上的灯泡还能用,阴暗的灶房被昏黄的灯光照亮,多了些许生气。
生怕对方挂断电话,我快步朝柴房冲去。
然而刚来到门口,还没有走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正确来说是电话接通了,声音是从手机内传出来的。
“喂妈,刚才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这一次电话里面没有其它噪音,男人似乎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的语气也轻了许多。
“什么?你要我回家?”
隔了十几秒,男人忽然惊诧起来,急声道:“妈,开年到现在我还没有上几天班呢,请不了假。况且家里面没有什么事情,我回去干嘛?这一来一回,车费很贵的!”www.sxynkj.ċöm
我站在柴房门外,听到手机里面男人的话语,心中一阵惊愕。
似乎在手机这一头,有人正在和男人对话,只是这房间内明明就没有人……
况且除了男人的声音外,自己根本就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说话声,这……
“妈,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吧?还好吗?几年没回去了,真是……对不起。其实年前我想回去看您的,可是公司……”
“……”
“好吧,我知道了。等会下夜班我问一下老板,看明天能不能请假回去,就这样,先挂了。”
电话挂断,阴暗的柴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中,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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