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今天早早地下了班,此刻刚到家。她把自行车停在自家的屋檐下,任重远的爱人易老师正从外面回来,施施然地经过玉梅身边。
易老师本名叫易慧,可能是因为长期担任老师的缘故,一直不苟言笑,也不爱和院子里的人打交道,平时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可玉梅知道她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所以每次见面都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易老师,下班了?”玉梅照例跟易慧打了个招呼。往天一般这个时候,易慧都会淡淡地点点头应一声。可今天易慧却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看玉梅,犹豫了片刻,低声对玉梅说:“我今天出去办事,在医药局大门口看见了你们家老余,正和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的,看样子是老熟人。”说完,也不等玉梅有反应就径直走了。
玉梅听到这消息愣了片刻,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时,易慧已经进了家门。玉梅有些闷闷不乐的回到屋里,心里却有些乱,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穿上围裙去厨房做饭。
刚做好饭,德成就回来了。玉梅偷眼打量了一下他,只见他今天穿着雪白的衬衣,锃亮的皮鞋,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玉梅心里顿时有些难受。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天打扮得跟个新郎官似的,你这是去干嘛了?”
德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这身打扮,自嘲地一笑:“好久没有穿得这么正式了,平时上班都穿工作服,今天穿成这样还怪不自在的。”
“我问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不回答?”玉梅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不禁有些生气。
德成有些茫然地看着玉梅,说道:“上班时间我还能去哪里?我今天.......”
还没等德成说完,玉梅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还能去哪里?今天有人看见你在外面和个小姑娘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你说,你上班时间跑出去和谁约会了?怪不得要穿成这样。”
一听这个,德成不禁哑然失笑,指着玉梅说:“原来是为了这个,好,好,我跟你说。今天厂里临时通知我去医药局参加医药系统的表彰大会,因为要上台领奖,我这才回家换了这身衣服去。喏,你看,这是今天会议发的纪念品。”德成说着把手提包里的奖状、笔记本、钢笔拿给玉梅看。
玉梅接过奖状看了看,抬头问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www.sxynkj.ċöm
“那小姑娘是报社的,想要采访我。说起来这人你也认识,是冲哥的表妹沈美娟。”德成不以为意地随口解释道。
玉梅想了想,想起沈美娟是谁了,当时和德成结婚的时候,她送的新婚礼物和别人不一样,是一本写着新婚祝福的笔记本,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笔记本上面那纤细秀丽的字迹。
“到底是谁跟你说的?在你面前乱嚼舌头根儿。”德成追问道。
“你就别问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关心咱们。”玉梅是不会说出是易慧告诉自己的。
“什么叫一片好心关心咱们,我看是唯恐天下不乱,胡说八道。”德成愤愤不平地说道。
“好了,不说了,吃饭。”玉梅知道原委,也就放下了心,不再和德成纠结此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玉梅睁着望着头顶的蚊帐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睡眠很好的她,今夜却失眠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难道是因为自己老是怀不上德成的孩子,变得有些敏感了?玉梅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转头看了眼熟睡中的德成,玉梅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睡觉,毕竟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第二天上班时,德成在厂门口遇到了厂里管政工的郑大姐,郑大姐和蔼地问起德成入党申请书的事,德成推说自己还没有写好。郑大姐让他抓紧时间写了交上来,说赵厂长前两天还专门过问了这件事。
郑大姐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在德成耳边轻声说道:“我可听说本来赵厂长想提拔你当设备科的副科长,就因为你不是党员,包副厂长不同意,这事儿才搁置了下来。所以,你要抓紧时间把党入了,别再错过以后的提拔机会。”sxynkj.ċöm
德成谢过郑大姐,逃也似的离开了,心神不宁地回到设备科办公室。王强见他大清早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神情怪怪的。”
德成强作镇定地说道:“我哪里奇怪了,你眼神儿有问题吧。”说完,收拾好工具包直接去了车间。这一天德成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换好衣服匆匆出了厂。
王强本来想和他一起走,刚换好衣服,德成却已经走远了。王强看着德成的背影摇摇头,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整天神情恍惚的。
德成走到将军街的十字路口,停留了一下,想去公安局找曾明。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放下手提包后就坐在椅子上发呆,玉梅叫他吃饭也没听到。
“你这一天天的,茶不思饭不想的,老是一个人发呆,到底出了什么事?”玉梅看出这两天德成有些不对。
德成端着碗,举着筷子停在半空中,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决定把自己眼前遇到的为难情形给玉梅说一说。
“厂里这次把我选为代表参加医药局的表彰大会,厂长提到我的入党问题,要我赶紧交入党申请书。”
“这不是好事吗?你赶紧写了交上去呀。”玉梅不明白德成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好为难的。
“你糊涂呀!”德成压低嗓门说道,随即抬头望了眼窗外,窗外静悄悄的,只有阵阵夏蝉的嘶鸣声。
“入党申请书要交代自己的过去,其他都还好说,可那桩事儿怎么办?我怎么说得清?”德成的声音有些惶恐。
“哪桩事儿啊?”玉梅还是没弄明白德成在说什么。
“就是我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兵那件事。”德成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那不是被抓了壮丁嘛,又不是你自愿要参加国民党军队的。”玉梅是这样理解的。
“先不要说我这国民党兵是不是自愿的,就是后来我又成了国民党军官这一条我就解释不清。”德成耐着性子给玉梅分析道。
“要不这一段经历你就不说,反正厂里也没人知道这件事。”玉梅給德成出了个主意。
“你怎么这么天真,这可是严重欺骗组织的行为。我不说,万一其他的知情人检举揭发怎么办?”德成简直被玉梅的主意搞得笑不得。
“只要你自己不说出去,哪还有什么知情人呀。”
“呵呵。”德成冷笑一声,“冲哥和韩老六算不算?小封算不算?还有三哥可能也知道一些。以前一起当过兵活下来的那些人,都是知情人。天知道他们又都跟谁提过这件事。”
玉梅想了想,点点头,“德成,你说得对,不能欺骗组织,这要是真出了事,后果就太严重了。”
玉梅随即又担心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现在赵厂长盯着你入党的事,要是赵厂长再问起这件事的话,你得想好怎么应付。”
德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先这样拖了吧。”
玉梅说:“你这样拖着,人家会给你扣一顶不积极的帽子。”
德成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不积极就不积极,总比当个反革命好吧。不说了,咱们吃饭吧。”
此后,德成一直拖着不交入党申请书,赵新民让郑大姐催了他两次,德成依然不来气。赵新民也就懒得理他了,不再催他,这件事就慢慢过去了。唯一的害处就是在赵新民心中,德成只是一个不积极追求思想进步的普通工人,自己也不会再在他身上花力气栽培他了。不过德成倒是安心了,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
德成心里早就熄灭了入党的想法,可这火种却在玉梅的心中燃烧了起来。一心想入党的她,找到厂里的党支书,递交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
没过两天,党支书找玉梅谈话,说起她的历史成分问题,因为她家是地主成分,目前不符合入党条件。
玉梅在失望之际想到去找陈广辉。陈广辉了解到玉梅的父亲在解放前就去世了,她在父亲去世后,就一直跟着出家的姐姐生活,和自己原来的家庭基本断绝了往来。
之后,陈广辉建议组织再考察一下玉梅,如果本人符合条件,又积极向组织靠拢,还是可以考虑她的入党问题。
于是厂里又安排人对玉梅本人和家庭做了详尽的调查。在等待组织调查的这段时间,玉梅一直积极表现,想争取早日获得组织的认可。
就在她充满期待之时,厂里去她老家的调查却反馈回来一条从此断绝了她入党之路的消息。就在调查前不久,他弟弟因为偷生产队的稻谷被抓了起来,并且判了刑。在获得这个消息以后,组织上终止了对玉梅的入党申请的审核工作,对此陈广辉也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腔希望竟然换来这样的结局,彻底击垮了张玉梅,以至于在她的有生之年,她都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弟弟张玉虎。
这件事对玉梅的打击非常大,家里因此很长时间都没有了笑声。说来也有些令人感慨,这个家的两个人,一个是不敢提入党的事,一个是因为家庭原因没能入党,最终,这两人都没能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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