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和那只小橘猫大眼瞪小眼。
瘦得只剩一对大眼睛的小橘猫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晃了晃,慢慢拍打着举着它的小姑娘的手腕,又是一声弱弱的———
“咪。”
虽然过瘦了点儿,但看起来还挺精神。
“养着吧。”祝凌说。
围着她的孩子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谢谢公主殿下!”
“太好啦,可以养着啦!”
“猫猫不会被扔掉了!”
即使已经体会过生活的残酷,但孩子的快乐,就是这样纯粹而简单。
祝凌看着他们快乐的样子,突然想到曾经的明光卫也捡到过一只小黄狗,那时候明光卫正在训练,才满月没多久的小狗从角落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在青石地面上咋一看如同一团会移动的泥土。
问这只小狗是谁捡回来的,在训练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看天看看地,就是没人承认。
和泥土一个颜色的小黄狗在场地里撒着欢,尾巴摇得只能看见残影。
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一条小狗也吃不了多少,要不就养着呗!”
“就是就是!”有人调侃着附和了一句,“大不了养着做储备粮~”
小黄狗还不知人心险恶,在他们的脚边绕来绕去,发出“汪汪”的稚嫩声音。
后来这只“储备粮”长大了,却仍改不了粘人的性子,不管是谁回来,都要摇着尾巴过去蹭蹭腿,被蹭的人故作嫌弃地将它拨开往前走,它又颠颠地跟在后面,通常情况下都会得到一条肉干,然后被怒搓狗头:
“笨死了笨死了!哪天被别人一条肉干骗走了都不知道!”
“谁给它取名叫笨笨的啊!越来越笨了!离了营地怎么活的了啊?”
虽然嘴上嫌弃着,但它日益横向的体型骗不了人,要不是明光卫的训练强度大,小黄狗跟着他们满营地乱窜,早就变成小胖狗了。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小黄狗长成了大黄狗,阳光好的时候,能在练武场上看到飘飞的狗毛,某个角落一定有一只趴着的狗狗,一看过去,就会朝你摇尾巴。
只是......祝凌想起记忆碎片里的场景,她刚刚回到营地里时,为什么没有看到那只狗呢?
“笃笃———”
忽然有人随意地敲了几下打开的大门,门里孩子们的笑声和说话声戛然而止。
抱着小橘猫的小姑娘条件反射似的将猫往身后一藏。
“别藏了,你们带回来第一天我们就知道了。”无名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挂在酒中仙的脖子上,酒中仙板着张脸,看起来杀气腾腾,“真以为这营地里有什么能瞒得过我们啊?”
养一只小猫而已,他们之前还养过狗呢。明光卫营地的规矩严格,却没到了毫不容情的严苛地步。
小姑娘浑身僵硬地把小猫从身后拿出来,无名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酒中仙身上,伸着脖子瞄了一眼:“早就等着你们坦白了!诶———这猫长的还挺机灵,取名字了吗?”
最大的那个孩子看了一眼无名,小小声:“猫猫。”
无名:“......”
她毫不客气的大肆嘲笑起来:“你们这取的什么破名啊?哈哈哈哈哈———”
“无名师父!!!”
刚刚还有些拘谨的孩子们气得张牙舞爪地朝无名的方向扑过去———
“你太过分啦!!”
无名搭在在酒中仙肩膀上的手一个用力,便将毫无防备的人向前一推,正好和扑过来的孩子们撞了个满怀。
酒中仙:“......”
他回过头,怒瞪无名。
无名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哎呀,我这不是腿疼吗?磕着碰着怎么办?”
收到一大波气鼓鼓的目光后,她转过头,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公主!他们一起欺负我~”
......
等这场笑闹结束,小橘猫也算是在他们那里过了明路,可以光明正大地养起来了。
祝凌和他们两人一起,走出了孩子们居住的屋舍,无名仍旧将身上大半的重量都挂在酒中仙身上,酒中仙虽然黑着一张脸,但没将人丢出去。
走过两处楼梯,三处长廊后,祝凌问:“怎么没看到笨笨?”
无名搭在酒中仙肩膀上的胳膊骤然一僵。
酒中仙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于是他开口,作出了回答:“宫变那天......没了。”
那天的混乱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叙述,他们只能匆匆留下几人处理营地的事宜,便紧跟着去保护殿下。
后来......光四突然背叛,殿下重伤,他们便更顾不上营地这边,只听说营地突围的时候,笨笨为了保护撤退的少年少女,死在了敌人手里。
笨笨其实并不笨,恰恰相反,它是一只很聪明的狗,会撒娇会卖萌,会讨要吃的,他们教的东西也学得很快。曾经在营地里,他们打闹起来的时候会喊“笨笨上啊!咬他!”,两边发出同一条命令后,笨笨总是会从角落里冲出来,假装左边咬一下,右边咬一下,试图蒙混过关。
可那天,没人喊它去迎敌,它的身后只有撕心裂肺的“笨笨回来!”
———那是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听从命令。
他们送走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同袍,送走了自己养大的小黄狗,送走了许多熟悉的人,面对了......人生中最惨烈的死别。
或许是这个问题勾起了太多伤心难过的回忆,气氛一时间沉重下来。
“公主。”从刚刚那个问题后就一直沉默的无名忽然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报仇呢?”
*
什么时候......可以报仇呢?
从明光卫营地里回来后,祝凌脑海里一直是这个问题。
谋逆的南王已经伏诛,无名所说的,是楚国。
楚国,国师扶岚。
他曾在羌国的福寿节上救了小公主一命,那时的他洒脱磊落,身手高绝,意气风发。
和如今比起来,竟像是两个人。
那所谓的天命,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得这样彻底吗?
祝凌不明白,于是她决定去找乐珩。
这时天刚刚擦黑,长廊的檐角下都挂上了灯笼,照亮了脚下的路。被红线拴在檐下的煎饼已经被取了下来,它们明日会被二次蒸熟,分发给银阙内容易饿肚子的人家。
祝凌找到乐珩时,乐珩正在喝药,一大碗苦涩的药灌下去,他的脸上更加面无表情。
他似乎并不意外祝凌的到来,因为羌王宫范围内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知道你来问什么。”乐珩看着她,灯笼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种莫名的疲倦和哀伤,他转身在架子上拿了一个木盒,然后将盒子放到桌上,又往祝凌的方向一推,“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个盒子里。”
祝凌接过那个盒子时,听到乐珩问———
“你是不是,有一部分凝凝的记忆?”
已经被他识破了她不是乐凝这个最大的秘密,祝凌也没打算在其他与乐凝有关的事上隐瞒他,她点了点头。
“难怪......”乐珩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她有一部分凝凝的记忆,或许就是她对他百般试探却那么容忍的原因。
乐珩把木盒给她后,便重新倚回了榻上,集贤殿十来日的忙碌,让他本就破败的身体更加难以为继。
祝凌打开了那个木盒,拿出了最上面的那封信,入眼的字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她匆匆地扫了几眼,然后目光凝固在那封信的落款上———
[林雾]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又荒谬的猜测。
盒子里的信很多,她从上面随便抽了几份径直拆开,这些信末尾的落款,九成都是[林雾],只有寥寥几份署名为[宋希然]。
祝凌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堵得厉害,看到这些信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间的命运,竟然能让人绝望至此。www.sxynkj.ċöm
乐珩看她的反应,慢慢地阖上了眼睛,烛光在他的眼睛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就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你想的那样。
羌国当年的福寿节,还是少年的扶岚与宋兰亭游历至此,一个化名林雾,一个化名宋希然,救下了年幼的乐凝。
但那并不是结束。
在乐凝被救之后,乐珩派人找到了这两位救命恩人,在交谈过后,性格更活泼外向的扶岚与乐珩留下了通信方式,此后的近十年,两人每年都有所通信,偶尔宋兰亭和扶岚一起游历时,也会写封信夹带着送过来,扶岚信里的内容天马行空———有他到了哪里,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好事;有他路上对百姓苦痛的所见所闻;有他对乐珩提出的疑惑给出的答案......
少年与孩童之间亦师亦友,互相的信件积满了一木匣。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通信交友......”乐珩的眼睫颤动着,“不问出身。”
曾经乐珩也写过信,询问林雾为什么不好奇他的身份,林雾回答他———
“若是以出身来历来认定朋友,这种人啊,不结交也罢。我们都不知双方的真实身份,不过缘分到了而已。”
林雾教导他当真用心,可谓倾囊相授,他曾经也问过———
“你这样教导我,就不怕为别的国家教出一个强敌?”
当时两人已经通信了很多次,虽不知彼此的真实身份,却也知晓信件的另一方必然非富即贵。
那时的林雾回信于他,道———
“凭你的才能,以后必然造福一方,你越厉害,治下的百姓便会活得越好。
天地如熔炉,唯百姓苦。sxynkj.ċöm
我不过尽我所能,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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