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突然往意外的方向发展，景容有点愣。
颜料是什么？
他疑惑着，那帮玄师却个个都露出有雷暴突然在耳边炸响般的表情，似乎这是什么天大的骇事，他甚至还听到了有人没控制住发出了短促的、惊恐类的感叹词……就有些离谱。
没等他将这离谱的曲曲绕绕拉直，听俞原又说：“据说‘火云’是无法扑灭的，只有等它的诅咒应验，燃起的火才会消失。”
听起来似乎是可以用于诅咒的东西，又或许，在这些玄师的资料里，“火云”这东西只能用来诅咒。
不然这些人怎么都一副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表情？
景容又默默同情了一把这些玄师：遇到俞原真倒霉。
俞原说的每一句话都昭示着他们即将有生命之危，这小心肝七上八下过山车没加安全措施的，迟早崩溃。
景容不合时宜且不厚道地想笑，但一瞥见周围那些玄师，又克制地压住了，而且很想离这些人远一点。
——就在俞原说完那些话的两、三秒时间后，周围就像被淹满了冰冷刺骨的水，压迫与窒息在那瞬间笼罩了整个山洞。
这事好像很严重。
终于，张敬集轻轻嗤笑了声，说话时却已经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原来殿主是为了甘木鼎的事情来的。”
对玄师历史了解约等于零的景容一头雾水，但他看现下各位玄师的反应，差不多也明白，甘木鼎的事大概写在了玄师的教科书里，不仅悬而未决，而且骇人听闻。
“这是我的职责。”俞原回答得毫无负担。
在俞原回答完，宗长风不自觉轻轻叹了口气，周围的压迫窒息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竟是某种类似于“同悲万古尘”的伤感。
……看来还是得多学习有关玄师的知识。
甘木出自《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后郭璞注：“甘木即不死树，食之不老。”[注1]
这不死之树甘木和亡灵之花彼岸花差不多，都关系着生与死，看起来确实是一件事。
——甘木鼎，难道要用甘木鼎炼丹吗？
景容本来是玩笑似的冒出这个念头，然转念细想这确实有可能。
至此，他也将一切都串了起来：原来是有这么一宗陈年旧案。
这么看来，他和俞原算是同行啊。
就在这时，有轰隆的声音突然从山体中钻出来，所有人循声望向前方，等那声音近时，前方有块山体整个裂开，石块崩得像万箭齐发，混着彼岸花乱溅。
各人以各自的法子躲过了，等静下来时，他们都望向墙壁上炸开的口子。
那里走出来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样貌英俊，眉目深邃，穿着得体的衬衫长裤，款式整体简约，细节上别出心裁，尤其衣摆袖口绣着的精密纹理，一看就不是流水线上出来的，不动声色中引着人往小众高档定制上想。
九鼎武馆馆主司平林的大徒弟观皆语好不容易从迷障里出来，看见的就是一群人直勾勾望着自己，除了还没散去的、胡乱飘飞的沙尘，场面谜之安静。
唯有俞原向他露出蜻蜓点水的笑，那抹笑稍纵即逝，让他想起很多糟糕的记忆。
俞原还真是一如既往让他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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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宁江特殊事件调查司司长，妆岭被鬼藤覆盖时观皆语正在晏城参加研讨会，杨秘书告知他妆岭出事时是当天晚上七点四十几，研讨会刚结束十几分钟。
若是平时，宁江出现类似于妆岭这等危险等级高的事件，杨秘书早就第一时间通知他了，可是因为被告知九殿接手了这件事，秘书便将这件事作为“不必要事件”，等到研讨会结束才报告给他。
九殿的事情，特殊事件部的人没权利去阻止，甚至未得到再上一级的批准，宁江特殊事件调查司无权过问这件事。
于是，他明明满腔怒火，却只能若无其事和杨秘书说一句“我知道了”。
外面很少传九殿殿主俞原的闲话——大部分人都不想提九殿那个地方，可是基本上，只要是已经接受玄师系统教育的玄师就会知道，玄师中有九殿这么个地方，有九殿殿主俞原这么一个人。
甚至还会将俞原仅有的几张照片放出来让那些学生们好好看看，免得哪天遇到。
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对于很大一部分玄师来说，九殿就是神邸，自然而然，九殿殿主俞原就像某个真实存在的神明。
——神不爱世人，可世人得供着神。
扶摇之战，每个玄师都参加过，他第一次参加便轻松得到了魁首，在颁发奖章时，他第一次见到俞原。
那年他十六岁，俞原和他差不多年纪。
俞原和现在一样，穿着玄色祭服，在一众玄师里——即使有那么多出众的玄师，是最耀眼的。
似乎俞原站的地方，就是星河之下。
那是他对俞原的第一感觉。
然后，他惨败。
他甚至连俞原的动作都没来得及看清。
至今近十载，他见过俞原四次，前三次都是扶摇之战，最后一次是在雁北。
雁北是个山中小镇，却出了一件骇人的大事——没造成伤亡也没造成多少损失的地震将山中一块地方震出了道黑黝黝的缝隙。
那缝隙足够一人下去，扔块石子深不见底，最底下盘踞着一只怪物。
自雁北那件事后，他就再没来过扶摇之战，也没再见过俞原。
他接到司平林电话时刚从晏城回宁江城。
于是，他借着宁江特调司的名头来这里调查，没想到还没有所收获，就被突然来到的变故拉近了玄境，还以这种方式又见到了俞原。
一切算计筹谋都在这倒霉狼狈的瞬间被砸了个干净，仅剩的那些齑粉就像眼前漂浮的灰尘，怎么看怎么让他厌恶。
观皆语瞧了圈山洞，先和几位认识的玄师打过招呼，视线才回到俞原脸上，没半点刚才的友善，妥妥的质问：“没想到殿主还有闲情逸致带着一群人在这里闲逛。”
俞原对观皆语的讽刺毫不在意，甚至难得好心给观皆语解释：“‘解铃还须系铃人’，欲速则不达。”
观皆语轻“哼”了一声，火药味随之弥漫开：“特调司与九殿不同，殿主行事自然有殿主的道理，我不便过问，我例行公事，想来殿主应该也不会介意。”
俞原说：“自然。”
俞原说话时也就平常那般，但在观皆语对俞原的厌恶就是来自这“平常”——似乎永远不会有什么能让俞原表露出真实的波动。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观皆语那早就被沉进深渊里的没由来的烦躁气闷突然有浮上水面的趋势，他收敛了心绪，将一切都归到受到玄境的影响，才重新端起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在调查彼岸花和南柯馆的事情。”他转向景容，先看了眼景容手中的骨灯，才认真打量着景容，却是越看越熟悉，兀然问道，“你的家乡是不是在成安？”m.sxynkj.ċöm
景容看着不太友善的观皆语，心想：关你什么事？
观皆语刚出来时景容就认出来了——原主记忆里有过这么一个人，甚至对观皆语的印象还不错，不过两人只是一面之缘。
那时成安发生了一些事情，观皆语路过解决了，原主在受殃及的人群中，按例被问了一些话，问话的人就是观皆语。
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现在的观皆语怎么看都是一副被俞原给刺激了想找茬，这茬还找到他身上。
心理扭曲。
脑子有病。
不爽请直接找当事人，找他算什么？欺软怕硬么？
景容心里摇摇头：估计是想试探。
可是试探什么他又没想出准确的东西来。
反正，这件事明显的已经牵连到五方——事实或许更多，交错的线虚虚实实，绝对是场大阴谋，还是和代码虫有关的阴谋。
不知道观皆语是不是俞原想钓的鱼。
“我的家乡在宁江，不过我上大学前基本都在成安。”景容笑了下，“警官没记错。”
成安的事情发生在五年前，观皆语那时刚参加特事部的工作，对景容的印象得益于他那识人的本事，但毕竟五年时间，少年人长成青年人，他还是有些不确定，没想到这人倒是记得清楚。
司晋之说，和俞原一块儿来的青年人叫景容，当时没想起来，现在倒是清楚记起来，眼前这人的名字就叫景容。
一个和俞原一块儿来的、与彼岸花的事情有关系的普通人类。
若非要找些不同于“普通”这个词的，恐怕只有那张皮囊。
那张皮囊万中都挑不出一个，和俞原放一块儿也不会显得劣质，甚至能称得上各有千秋。
观皆语不自主皱起了眉头，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说话的语气已经开始趋向审犯人的语气——职业病和疑心病一块儿犯了，或许还夹杂着某些私人的情绪。
“你手中的骨灯哪里来的？”
景容巧妙地遮掩了真实：“张前辈给我的。”
张敬集没拆台，反正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他在观皆语望过来辨别这话真伪时说道：“确实是我给他的。”
观皆语总觉得这话有什么隐藏的信息，还想继续问，宗长风却抢在他之前问道：“特调司查出来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了吗？”直白得没一丝丝回避。
观皆语说：“彼岸花的事情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我昨晚得到个匿名消息，说南柯馆请了至归居的人来巷口，除此之外，还附了一张照片。”他视线瞥了眼宗长风手中的青龙杵与张敬集手中的朱雀剑，“照片里是一幅壁画，壁画里有四神兽的祭台——两位前辈手中的东西，莫不是与这件事有关？”
宗家一向与特事部关系不错，于是，宗长风潜意识就将观皆语纳为自己人，说话也少了些保留，多了些暗指：“不错，张先生说至归居……不，应该是暗中搞鬼的那些人，他们需要四神兽的器物来开启彼岸花的门。”
他不能说俞原什么事，但是可以将张敬集供出来，毕竟再怎么说，都是九鼎武馆的人，总归还是会相互顾及些。
观皆语当下就将阵营分了出来，转向张敬集，正要“例行询问”，忽地听俞原问他：“敢问观司长，不知道那位热心匿名信息有没有附上一则预言？”
观皆语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愕与尖锐，重又将视线放回俞原脸上。
两人对视着，俞原在观皆语暗潮涌动的注视下慢慢说：“预言说，‘彼岸花凋零时，神明将降下复仇的火焰，烧灭一切，释放亡灵’。”
观皆语沉默着，似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却听俞原轻轻笑了出来，又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注2]这诗真是绝妙。”他望着观皆语，一字一字听在观皆语耳中，似是凌迟的刀，“你说呢？观皆语。”
这诗确实绝妙，可在知道甘木鼎的一众玄师耳中，却是另一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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