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壸巷中有清冷的风袭来,裹挟着三三两两黄或红的枫叶,在人脚下盘旋一阵,而后又滚着跑远了。
沈奚准就这样木木的看着拖尸的人群在自己的视线中远去,留给她一团晃动的黑影。
她鬼使神差的弯腰拾了那只绣鞋。
那是一只绣着紫色的丁香花和蝴蝶,从鞋头到鞋跟,甚至鞋底和鞋垫上都绣着这样的清简素雅的纹样的绣鞋。
没有色彩斑斓的丝线,也不是繁缛华丽的花样,绣功更谈不上巧夺天工,若真要评价起来,只能勉强算得上细腻。
沈奚准觉得自己的绣功,要比这只鞋子上的好很多。
侯斯年就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看着她安静的用手指轻轻描着鞋子上的花纹。
他脚步放的很轻,生怕惊扰到她,这样认真的沈奚准很美,可他却又在看到她脚上好好穿着鞋子时,猝然皱起眉来。sxynkj.ċöm
“准准?”他喊她的名字,“你手里拿的什么?”
“……鞋子。”
“谁的?”
沈奚准摇了摇头,“我不知……”
她想不通为什么侯斯年会在这里,她刚刚还在找他,长长的巷子里没有他的身影,可是他现在却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侯斯年看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无奈的敲敲她的鼻尖,“扔了吧。”
沈奚准如梦初醒,连忙把鞋子放了回去。
“是刚刚有人掉在这里的。”
“那也不能什么都捡。”
沈奚准脸色赧赧,嗯了一声,“刚刚我去找你了,可是你不在,你是去哪了,怎么从那边来?”
侯斯年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开口,他主动握住她的手,“准准,我们走走吧。”
在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壸巷里行走,高高的宫墙把天空隔成狭长的一溜,早冬的凉在太阳还没升起时浸透了衣裳,冷,但是又没有方向。
直到到了城楼,只要登上去就可以把整个长安城收入眼底的城楼。
沈奚准疑惑的看向他,“斯年哥哥?”
“你来。”侯斯年先她一步跨上半人高的台阶,而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奚准眼底的疑惑更甚。
“过来,准准。”
她小心翼翼的把手伸了过去,两只手交握住的那一刻,侯斯年猛然使力,将她拉上了台阶。
沈奚准吓得惊呼,惊魂未定之际却又看着侯斯年继续上了一阶,而后又像刚刚那样,朝她伸出手。
他目光坚定,而又温柔,“准准,来。”
让她情不自禁。
就这样,这个动作一遍一遍的重复,到最后沈奚准也忘记自己究竟爬过多少节台阶,等终于站在城楼上的那一刻,她的裙子已经都是灰了,就连脸上和手上也是。
高处不胜寒,城楼上的风要比地面上的更冷更凶,每一阵都像是袭卷着哨声,呼啸时不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沈奚准的手脚都快要被冻透。她张张口想问为什么,但迎面刮过来的风又让她闭紧了双唇,唯唯留给侯斯年一双像小鹿似的,担忧又害怕的眼睛。
侯斯年用双手包住她冰凉的手指,而后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准准。”
他说:“过两天我要去凉州了。”
沈奚准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霎时迎面扑过来的风将她的发丝弄得很乱很乱,也让她美的令人心惊。
“你去打仗?”
“对。”
“那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侯斯年说,“但我一定会回来。”
沈奚准眸子里说不清是伤心还是什么,“为什么是斯年哥哥?”
“我去找了陛下。”侯斯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父亲受了重伤,母亲日日担忧夜不能寐,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可我会担心你啊!”沈奚准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城楼的风太冷,冻干了她的眼泪。
侯斯年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温度都给她,“准准……”
他带她看向长安城的尽头,绵延不绝的村庄后又一座拔地而起的高高围城,“准准你看,那里就是凉州,等我把匈奴赶出大汉,我就会回来的。”
沈奚准带着哭腔,“究竟要多久啊?”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啊。”
沈奚准也不知道自己哭没哭,直到后知后觉脸颊贴着侯斯年胸口的地方越来越冰,她才从他怀里把头抬起来,泪眼朦胧的说,“你要快一点把他们赶走,不要受伤,要快一点回来找我……”
“好。”侯斯年觉得自己疯了,他试探的吻上她的眼角,“努力加餐,勿念我。”
等下城楼的时候,两个人俱是哭过一回,城楼上的侍卫面不改色的为他们让出路来,待他们走远才忍不住摇头叹息。
“边关如此凶险,小王爷又没去过战场,这一去不是凶多吉少么。”
“但愿他能像他父亲一样,不然这长公主就白等了。”
“常听人说他们两人竹马青梅,还以为再过几年就会听到他们成婚的消息,可眼下这种形势,怕是等不到了。”
“可惜。”
“是啊。”
看着侯斯年沈奚准慢慢下行的背影,有个侍卫突然道:“兴许也不会这样凄惨,太子殿下不也在边关吗?而且上次太子殿下也上来过一次的。”
“太子殿下?”
“嗯!”那侍卫眼中燃着希冀敬佩的光,“那日殿下临行前也踏上了城楼,就他自己一个人。他看着凉州的方向,说:寇可往,我亦可往!”
侍卫咧嘴一笑,“我至今记得殿下当时的语气和眼神,我相信殿下他定能如愿以偿。”
又有谁能与那样生来就睥睨江山的人,逐鹿天下呢?
侍卫不知,刘寡亦不知。
凉州城驻地,汉军营。
主帅帐中已陆续端出了几盆血水,都被里头出来的人避开巡逻侍卫,悄悄浇在了树丛里。
此时夜已深,可为了防止匈奴人再度偷袭,军营中的士兵仍处在两个时辰一换岗的戒备之中,一个穿着盔甲的老头小心的躲过侍卫,溜进了主帅的大帐。
“臣刘墉,参——”
“别废话。”榻上之人不耐烦的打断他,怒意之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隐痛,“滚过来给孤包扎!”
“是、是!”刘墉赶紧夹着药箱爬过去。
榻上少年身材修长,线条精悍,正赤着上身倚着凭几。他五官俊朗,挺鼻薄唇,剑眉入鬓。但因受伤,面色却是苍白的难看。
他额上有冷汗不断滚滚滑下,呼吸时重时浅,胸口上更是覆着一块不明意义的凸起的白布,十分扎眼。
刘墉伸手要去查看,却被少年身边的人喊住,“别碰!先拿止痛的药!”
张玉红着眼眶,哽咽道:“这布是塞在肉……”
后面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哭着偏过了头去。
刘墉呼吸一窒,心头猜到了一二分,他虽不知刘寡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但还是赶紧从药箱中翻出一包药粉来,顺便又拿出一卷纱布。
离得近了,都能听到刘寡咬后槽牙的声响。
“殿下,请您咬着这个。”
张玉立即上前,看了看刘墉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刘寡,流着泪道:“殿下您还是咬奴婢的手吧!”
刘寡皱着眉瞥他一眼,而后拿过了刘墉手里的纱布咬在了嘴里,复又闭住了眼睛。
刘墉抹了把因为紧张流出的汗,这才道:“殿下,老臣得罪了。”
他说罢伸出手去,轻轻揭开了刘寡胸口上的白布。那布有两层,一层覆盖着,一层却是被人直接填进了肉里。
饶是看多了断胳膊断腿,刘墉还是心慌的手都有些抖。
“这,这是……”
张玉抹着眼泪,“殿下与伊稚斜交手时不幸重了暗算,他怕自己受伤会扰乱军心,也怕匈奴会趁机进攻,为了不让血流出来,就拿布一直塞着伤口。直到与诸位将军商量好对策,这才回来。”
刘墉一想便头皮发麻,伊稚斜来犯时是正午,刘寡不可能是最后才重了暗算,一定是与伊稚斜交手中就受伤了。壹趣妏敩
所以他这是忍了多久!?刘墉想都不敢想。
张玉这时又哭了一嗓子,“带血的布已经被我埋了,这块布,是殿下才又换上的。”
“怎么能这么……”刘墉想说他荒唐,想说他胡闹,想说打仗哪里有他的命重要,可一看刘寡满头大汗的样子,他又说不出口来了。
他的坚持,无非是大汉的坚持。刘墉对面前的少年,心中心疼,却又有一股敬佩油然而生。
“殿下,您忍着些。”
此时刘寡已因为受伤太久,又没有及时处置,面颊上已燃起了不正常的潮红。刘墉帮他除掉白布时也只是皱了皱眉,下意识忍着疼痛,直到刘墉为他重新上药包扎好,他这才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握成拳的手。
年过半百的老头看的鼻头都忍不住开始发酸。
“大人。”等他终于收拾好刘寡的伤口,这才对张玉道:“太子殿下的伤虽不是很深,但拖的太久,用的白布又不干净,现在已经发红了,今晚定会发起热来,还请大人泡点参茶喂给殿下,再涮几块凉帕子,往殿下额头上搭好,我这就去割些柳树皮给他熬些汤药,去去就回。”
张玉红肿着眼眶送他出帐,由于哭得太久嗓子已哑了,“殿下可有性命之虞?”
“只要伤口不腐烂就不会有事,现下天寒,问题不大。”
“多谢大人,还请大人为此事保密,莫要告诉别人,不然殿下的苦心就……”张玉又忍不住流起泪来。
刘墉看的心酸,应下之后连忙冲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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