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封信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侯宛儿的手中,刘贸云寸阴若岁,等的望眼欲穿。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他才终于盼来一封自长安飞鸽而来的信件。
刘贸云欣喜的打开,却见里头并不是侯宛儿的字迹,信上内容简单只有寥寥数字,但刘贸云看的却是血冲脑门,火冒三丈。
他将信纸狠狠地揉碎在掌心,是又惊又怒,“母亲!您到底是要做什么?非要棒打鸳鸯才能如意吗!?”
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正要进门的副将来不及躲闪,还被他狠狠撞了个正着。
“嘶……”
刘贸云面色山雨欲来,高大的身形风也似的消失在廊前,那副将只得自认倒霉的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肩膀,“世子是怎么了?”
值守护卫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怕是有什么要事要去处理吧?”
要事?可他怎么没听说?那副将疑惑的冲着刘贸云远去的方向多瞧了两眼,想刘贸云近来脾气确实大的很,也就并未在意了。直到过了一会儿,马房的马奴心急火燎地跑来,大呼道:“将军不好!益王世子刚刚牵了一匹千里马,已经往长安去了!”
副将吓了一跳,“你说刘贸云?”
“是啊!”马奴急的在原地直跳脚,催促道:“将军您快些追吧!陛下未颁诏书让我们回去,世子擅自离开古滇,那可是重罪啊!”
何止重罪?若刘贸云不出意外还好,朝廷知道了也顶多处置他一人,可此处紧临西羌,一旦他被劫成人质,他们这些人都可以以死谢罪去了!
身处异乡,边关局势又如此动荡,这刘贸云怎能如此儿戏说走就走?不顾旁人死活要死也要拉他们垫背吗?副将气的大骂,但还是不得不赶紧带人去追。可刘贸云骑的是顶好的马,他们这群人怎么可能轻易追的上?所以直至追出官渡,也没能赶上刘贸云个尾巴。
如今天色已快大亮,若古滇国的人一会发现了什么,会变得更加不好解释。瑟瑟秋风里那副将生生被急出一头汗来,身后众侍卫也是灰头土脸,你望我我望你皆噤若寒蝉,不敢这时候再触他的眉头。
“回去。”前方弥漫的灰尘渐渐回落,许久副将才咬牙切齿的道:“写折子,世子不顾劝阻擅自回长安,得将此事一五一十禀报给陛下!”
“……”
他调转马头,已在众人忐忑的注视下折返回去了。
古滇国远在长安千里之外,消息虽一时半会传不到汉帝刘寡的耳朵里,但要想压下却是痴人说梦,刘寡有心吞并此处,安插在古滇的细作又怎会少了,届时欺瞒天子的罪名扣下来,那才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副将自知这事瞒不住,便书信一封,借隼鸟极速传往长安城。
隼鸟属猛禽,一个时辰便可行五百里,是马匹万追赶不上的,遂这封弹颏益王府世子的折子竟比益王世子还先到了长安。
暗卫将折子呈到帝王手中,刘寡五行并下看完后就随手丢到一边,面色喜怒难辨,暗卫仿若一抹龟息的影子,只静待他发号施令。
许久,刘寡才沉吟道,“叫侯斯年来。”
“是。”暗卫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刘寡在凭几上轻敲着手指,挨他身旁不远处有一个神态恬静优雅的双手执灯跽坐的宫女,正恭敬的为他掌着灯,可灯盏中烛芯跳了几次,天禄阁里明了又暗暗了复明也不见她动上一动。定睛细瞧,才惊觉那哪儿是什么宫女,分明是一盏两尺来高的铜制鎏彩的仕女宫灯。
侯斯年到时一眼就看到了这物,霎时一股凉意打脊背直起,他记得犹为清晰,十余年前沈太后驾崩时,所陪葬供品中就有这么一件玩意。当时所有葬品单都由刘寡与他亲自过目,全数葬品中只这一件孤品,他不可能记错。
明明已经随沈太后入殓,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刘寡顺着他的目光瞥向那青铜仕女,嗤了一声,“爱卿想什么呢?”
侯斯年当然不敢说自己是怀疑他挖了太后的坟,只硬着头皮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好在刘寡也没想与他在此事过多计较,他拾起古滇进上来的折子,抬腕飞入侯斯年怀中,淡淡道:“你看罢。”
侯斯年一目十行,看罢忍不住蹙起眉来,使者擅离这等大事,深究起来确实一桩麻烦,“世子这次行事的确莽撞了。”
刘寡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那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
“理应以军律是案,只是……益王刘敬只这一个独子,若要严惩,恐会引得朝中益王旧部出面阻拦。不如先禁其足于王府,待局势稳定再议此事。”
“哦?”
侯斯年道:“如今朝中每月派使者前往古滇,近几年前去者甚众甚勤,尝羌王下劳浸、靡莫等羌部已多有微词,此时云世子又贸然擅离,难免引起羌部不满,若羌部首领借此说服尝羌王与我大汉对立,我大汉与西南夷君战事将必不可免,眼下用人之际,益王旧部兴许是可用一支。”
“侯阳王这是心有所惧?”刘寡声音冷不丁响起。
侯斯年心头一震,抬起头将暗淡烛火里帝王双眸中的戾气看了个分明。
“臣愚钝。”
“哼。”刘寡道:“其足所立之地,朕之。每一箪食一瓢饮,皆朕予之。彼既不知朕始为主人,便杀之。如有容焉,不过助其焰耳,有何可忍之?”
侯斯年微汗,“臣……”
刘寡打断他,目光锐利看过来,“或卿以为,吾大汉再无人可用乎?”
侯斯年被质问的双腿一软,扑通跪下,“臣不敢!大汉能人我辈,为国效力臣等皆与有荣焉,自万死不能辞!”
“咚——”
街上打更的铜锣突然响起,沈奚准从梦中惊醒过来,听那巡夜更夫又连敲三下“咚!咚!咚!”,接着喊唱道:“丑时四更,防贼防盗,闭门关窗!”
沈奚准下意识朝门窗的方向看过去,见都闭的严严实实,紧张的心情才舒缓些许。她失神的望了片刻,有些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就睡着了。
她醒了会儿神,蓦然听得门外传来走动声,值夜的奴婢轻轻扣了扣门,小声询问她道:“娘娘,您睡下了吗?”
“没有。”
“王爷回来了。”
王爷?是了,她在等侯斯年。
“到哪儿了?”
奴婢答:“正进府呢。”
沈奚准心里稍安,道:“你端盆洗脚水来吧。”
侯斯年这一趟入宫的时辰不短,夜深寒露,若不泡泡脚驱驱寒气,恐怕躺下也睡不得安稳。沈奚准披上衣裳准备下地,没料才趿拉上绣鞋,侯斯年就已经推门进屋来了。
他自寒夜而来,身上犹带寒气,因为怕冻着沈奚准,眼睁睁见她衣衫滑落也不敢轻易前去扶她,只远远站在门口,满是心疼的问:“怎么不先歇息?”
沈奚准略显窘迫,她原还当他一会才能进来的,拢了拢衣衫局促道:“臣妾眯过一会了,方才又被打更的吵醒了。”
“那好端端的下地做什么,地上多凉,也不添件衣裳。”
沈奚准没想好说词,万幸这时打洗脚水的奴婢正好将水端来了,可算解了她的难题,沈奚准走过去把水接过来,低声嘱咐丫头去歇息了。
她平日里鲜少伺候人,兴许也是侯斯年直直看着她让她紧张了,水盆里的水晃的厉害,她端着还没走两步,就差点泼了一地。
侯斯年无奈的把盆从她手中接过来,“这种事让奴才来就好,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沈奚准垂着头,面色已薄红了一层,娇喃道:“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
侯斯年眼中宠溺无边,催她说:“你去榻上,我自己来。”
他端着盆到榻边坐下,刚要脱鞋袜,抬头却看沈奚准依旧站着不动,不由叹息道:“乖点,快过来。”
沈奚准这才扭捏的走过去,但她没上床,而是屈膝在侯斯年腿边跪了下来,她捧住他的靴子,“还是臣妾来伺候您吧。”
侯斯年心里荡起一片涟漪,这样柔顺的沈奚准让他不想拒绝,他忍不住抬手勾着她的头发把玩,问道:“今日是怎么了?”
沈奚准的脸颊被他用发尾扫的痒痒,却也没躲,她眼神清澈,抬头看着他道:“臣妾也不知道,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
她说完低头又去脱他的鞋袜,捧着他的大脚放入盆里才问:“他可有难为你吗?”
“没。”侯斯年安抚的顺了顺她的头发,“陛下是说贸云的事。”
“刘贸云?”
“嗯。”柔嫩的玉手力道适中的按着他的脚底,极大缓解了走路来的酸痛,侯斯年舒坦的叹了口气,但说出的话却并不轻松:“贸云奉命出使古滇,却未经陛下召回私自离开古滇国,惹得陛下龙颜震怒,今日看陛下的意思,怕以后益王府都不能再得重用了。”
“他可还安全?”
“暗卫禀报时他还在回长安的路上,但已进了大汉的境地,陛下还未颁旨降罪,想来一时半刻不会有人难为他。”
侯斯年原以为沈奚准还会愁几句,没想她却是松了口气,道:“只要性命无虞便够了,能不能被陛下重用也没什么的,他年纪尚小,且往大了再看吧。”
侯斯年不知该为她天真的性子是喜还是忧,“准准有所不知,益王爵位其子嗣并不能世袭罔替,贸云将来只能降等世袭,他若无军功依附傍身,便再无出头之日。”
沈奚准眼中迷茫可见,“可那不也是个侯爷?”
侯斯年摇头,表情郑重,“原该是如此,可如今他作为使臣却擅自离开,若以军律定处,爵位应再削降三等。”
“啊?”
王、侯、伯、爵……壹趣妏敩
沈奚准略略一算,登时惊的说不出话来了,“那、那……”
那人不就废了。
她迟疑了片刻,问道:“粤安……可知此事?”
“折子是才送来的,想来并不知情。”
沈奚准松了口气,“那便好,听闻她近来身体不大好,若知道这样的消息,可还怎么了得?”
侯斯年将她拉了起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手,沈奚准满门心思全在益王府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眼神有多温柔。
“准准。”侯斯年看她还在出神,只好将她两手交握在一处,有些无奈道:“我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刘贸云此人并非宛儿可托付终身的好人选,你心里有个准备。”
这次沈奚准难得没同他争论,颔首应下,颇是善解人意道:“王爷放心,若真是如此我也不可能把宛儿嫁到她家里去,只是宛儿一门心思全在贸云身上,恐不是一时半刻说不行就不行了的,还要从长计议。”
侯斯年攥了攥她的手,“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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