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惊。秦恪脸色发沉:“死了?”
“还……还没……”刘管事一脑门汗,“人救下来了,这会还在寻死觅活呢……”
秦恪凉凉地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刘管事一懵,遂连连哈腰点头:“东家放心,我会将人看好。”说罢,一溜烟地就跑了。
看着脸色肃穆的男人,李绥绥道:“你不去看看?”
“一哭二闹三上吊,呵,她当真要寻死,我也拦不住。”
“以身相许还是可以尝试……”
面对李绥绥的调侃,秦恪道:“你真当她愿意死?进丹阙楼时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这话听着耳熟,李绥绥用来调侃过不少“贞洁”伶人,就譬如章缪:“怎么也是一条命,她若未遇见你,怕就没那么多念想了。”
秦恪默了片刻:“不然,我们打个赌。”
李绥绥挑眉,来了兴致:“赌什么?”
“赌温沵沵的真心和银子,孰轻孰重。”
“这有些缺德。”李绥绥眼皮微眨,“我赌银子魅力更大。”
秦恪暗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应该对她负责么,现在就改变看法了?”
“可我也没说她对你一定死心塌地啊,被男人的无情伤透了心,还不允许别人另择良人?”
“怎么说都是你在理。”
如此,这个赌就不成立了。李绥绥意兴阑珊,捻着食巾擦着手:“其实也可以理解,若没有元赫扬一事,你必不会这么快抛弃她……”
秦恪默然。
李绥绥起身,低笑道:“总体来说,你比秦邈有出息。”
男人微一怔,抬头看她。李绥绥已转身对老板道:“打包吧,吃不下了。”
秦恪也跟着站起来:“李绥绥,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套。”
李绥绥微一叹:“我只是忽然有些理解秦邈,男人嘛,总是向往纯洁无瑕的女人,像我这样的,又是一个公主,他就算不想要,也不好拒绝,更怕我像温沵沵那样,以死相逼,撇之不掉,就更难看了,与其这样,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关于秦邈的自杀,秦恪有自己的想法,却不知如何安慰,只默默道:“你不必妄自菲薄……”
李绥绥眸中落寞一闪即逝,语气颇为自嘲:“其实这么看来,你确实没错,男欢女爱,单方面不可强求,有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死缠难打之人……他若像你这般果决,就不会想不开了……”
“李绥绥!”秦恪声音徒然多了一丝愠怒。
李绥绥猛地回神,惊觉自己出言无状,低低一笑,讪讪道:“我可能中了温沵沵的毒……”
秦邈怎会那样懦弱,懦弱的是她,到现在还意难平呵。
秦恪接过老板打包好的食物,又道:“雪大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李绥绥开口拒绝。
“走吧,都要和离了。”秦恪牵住她的手,轻声道,“以后,总不能让你记起我这人,全是不好的……”
牵住一处的手,被遮进大氅中,李绥绥忽觉好笑,却没再说什么。
看见两人朝马车走来,苍梧欲上前迎一迎,被刚出来的水雀拉住,秦恪瞥了他们一眼,牵着李绥绥从马车旁视若无睹地经过:“刚吃了东西,走回去吧,消消食。”
——
从丹阙楼至罗衣巷,只需沿着府民河走到夜市尽头,拐进西角楼大街再穿过两条小巷。
现在才至戌时正,夜色已浓,人却未静,人们多流连于外,观这乍到的初雪,即便河风实为冷冽,热闹依旧盖过寒意。
夜市的尽头,有一处挂着各式灯笼的棚摊,三人围坐,正在糊天灯。
“这雪一下起来没个两天不会停啊,看样子明天这天灯是放不成了。”其中一位年轻男人道。
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头也不抬地回道:“放不放的成,这货还是要交的。”
年轻男人抱怨:“一下雪,手冻得慌,不利索了。”
他身旁帮着上浆糊的年轻女人就道:“就你手冻?你瞧我手都红了。”
男人忙对着她的手哈了一口气:“糊完这个,你就回去歇着吧。”sxynkj.ċöm
女人撇了撇嘴:“回什么回,还剩百十个没糊呢,明儿怎么交给客人。”
男人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你去抱个汤婆子歇着,我熬夜做总行了吧。”
女人就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瞌睡一来,倒头哪都能睡,我还是陪着你吧,欸,就当是你给我放的吧,真羡慕人家温沵沵,还有人花心思给她订这么多天灯,这还不止,张家爆竹铺子,这几日就接了两个大单子,还不是同一客人,据说,都是为博温沵沵一笑……”
听着女人一腔酸意,男人凑到她面前,吧唧就是一口:“嫁给了我,你就只好羡慕了,可我就不同了,娶了你这样好的媳妇,比那些讨好温沵沵的贵人们幸运多了……”
女人脸一红,瞟了老者一眼,偷偷赏了男人一个暴栗……
李绥绥听到这里,唇角就扬起,不知温沵沵听到这话作何感想。
“你笑什么?”秦恪问。
越过这处灯笼铺子,便拐进了灯火如织的西角楼大街。
“我只是忽然想起宁盛姑姑。”走了好一会,李绥绥才回答,“小时候,总能听她抱怨姑父不懂风花雪月,木讷又不开窍。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只因姑姑与妯娌攀比谁的花钿更配妆容,耿直的姑父点评没能如姑姑的意,姑姑觉得伤面子就生了闷气,一连几日,姑父没有察觉自然没哄她,姑姑就愈发怄气,等姑父察觉再哄,为时晚矣,何况,姑父说不清自己哪里错了,他无措,只能按着以往经验,让姑姑消了大气再哄。”
说到这里李绥绥又笑了笑:“结果不巧,姑姑在气头上,又见得隔房两口子秀恩爱,当下眼红更甚,于是收了细软就回京。结果姑父迟钝,后知后觉才追来京都,姑姑拧巴,又拿姑父连她走都不拼命拦着为由,非说他不在乎她,死活不愿回去,在京都赖了一个月,还是……还是官家做和事佬,一番好言相劝,此事才了……”
秦恪默默听着,没有打断。
讲到这里,李绥绥微一叹:“姑姑生茉阳郡主的时候难产,弥留之际抓着姑父的手,泣不成声,她说,一想到她走后,他这傻子会爱上别人,她就不想死了,她说,她曾想要一生精彩波澜,到头来,敌不过只愿长命相伴……”
“姑姑走后,姑父就魔怔了,连差点憋死于腹中的女儿都没看一眼,就将自己关在产房里,抱着姑姑枯坐了三天三夜,就随她而去……”
“姑姑这人,心眼小脾气大,喜欢无理取闹,姑父木讷,不善辞令,却是爱惨了她。她大抵没想到,她认为平平无奇的一生,薨世后,却成了话本中最惹人眼泪与羡慕的范本。”
“所以,你也羡慕?”秦恪伸手拂掉了她刘海上的雪花。
李绥绥摇头:“曾也羡慕过,再大点就没感觉了,更多的是觉得茉阳郡主很可怜,她何其幸运挣扎出世,然而她的父亲眼中却无她,爱与责任,姑父选择了前者。”
秦恪注视着她,良久才道:“你一边羡慕你姑姑被丈夫痴情,一边又指摘这丈夫没尽父责,事事难两全,哪来那么多不负如来不负卿……”
李绥绥眼皮眨了眨。
秦恪又道:“就譬如,某些人一边控诉人滥情,一边挑剔人无情……可照你这般说法,痴情也是错,话都被你们女人说了,做男人挺不容易的。”
“哈……你倒是挺会借题发挥替自己发牢骚啊。”李绥绥方才一腔怅然立刻又做烟消云散。
秦恪不置可否,淡淡道:“我只是想说,明明有人嘴里说着卖天灯的姑娘和自家姑姑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要羡慕他人,自己却不自知。”
李绥绥愕然,遂展颜大笑:“还说不是发牢骚?觉得亏了?我这不是替你及时止损了么……”
男人掌心的温度亦如这寒冬里的春阳,突兀而温暖。她想抽回手,却被男人紧紧握住。
秦恪放慢了脚步,耳畔是密密嘈杂的声音。
多年前上元节,这同一条街上,也是白雪纷飞,他和一群友人来看灯会,那时的他,十三岁,初涉商海捞了金,被友人吹捧恭维着,尚且洋洋得意,就遇上前来猜灯谜的李绥绥和秦邈。
灯谜挨着一人一张的猜,谁若猜不上来,就挨一个脑蹦儿。
李绥绥很聪明,但灯谜不是聪明就一定全能猜的上,很多涉及到生活阅历以及百姓俗件的,李绥绥就卡壳,但每每至此,秦邈会佯作不经意将谜底透些出来。
最后,臭屁的李绥绥捏着一大叠谜面去兑彩头,彩头无非就是荷花灯和绦结,李绥绥把秦邈手臂做物架,生生将其妆点成一棵花灯树,秦邈满脸无奈,李绥绥笑得眉眼乱颤。
不知为何,人山人海中,他们看起来那样醒目,那样登对。
小小少年,心头那点子骄傲得意平白就黯淡无光。
年少情动,初萌芽。
他一直以为不是对李绥绥情动,他只是忽然很羡慕,这感情好的一对竹马青梅,羡慕到,他也希望身边不是伴着一群狐朋狗友,而是亲密无间的姑娘。
现在他和李绥绥走到一起,又顿悟,他羡慕的,只是因为那青梅是她。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虽然在过去的很多年,喜欢是没有迹象的,他也真不认为自己曾喜欢过她。
但就是那样奇妙,这颗别人的青梅像一粒种子,不小心埋进他的心中,你见证着她生根,发芽,你不定会爱上这棵青梅树,但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看着她夭亡。
大抵这才是他当初冲动替李绥绥解围的原因。至少那时,无关爱,没有大是大非,就这么简单。
再后来,你会发现,能种在心上的种子,又怎会是普通的种子,她疯长,她开花,她慢慢占据你的视野,你不想正视也无法避其光华。
然,橘逾淮而北为枳,这青梅到底也是长错了地方,便是硕果累累,也酸涩得难以下咽。
她告诫他,要及时止损。
也许她是对的,当她叫他秦三公子的时候,她是平静的,她只是对着秦三公子,而不是她不满意的夫君,她可以对他说很多感想,即便很多歪理他不认可,但不会再两句话不到就张牙舞爪……
思及此,秦恪忽然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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