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探去,就看见正趴在栏杆上的李绥绥,她微俯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腮,含笑的眼眸正看着另一只悬在半空的手,半是狡黠地道:“这杯子,可真顽皮。”
唔,这借口,可真随意。
认识她的人都沉默了,也有几个没见过她色胆儿又肥的,唏嘘叫喊:“小娘子,哪有这样砸场子的?”
“这美人儿生得真跟仙女一样,是楼里的……”
话没问几声,都纷纷被身边的人给捂了嘴。
再无人唏嘘问责,章缪早就吓傻了,蓟无忧却笑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绥绥,你可真顽皮。”
神经高度紧绷的陈建舟已经瘫在了椅子上,面无人色。
江咏城错了错牙,嘴里轻哼一声,李绥绥对着他浅浅一笑,江咏城眉头轻皱,对她微一颔首,算作招呼,便不再看她。
有人上前为陈建舟包扎手指,他那位刚刚喊话的兄弟此时已不知在了何处。
江咏城看了一眼陈建舟,眼里已多了一丝阴狠:“方才有人说你出老千,这场子里的规矩,陈老板只怕比江某更清楚。”
陈建舟毕竟是赌中老手,已从背叛的震惊中回过神,冷道:“江老板是能人,可看见我出千了?一人之言,无凭无据,可不好乱讲。方才那局较胜江老板一点,却被人作乱,我也可以说是江老板使诈。”
江咏城似听了天大的笑话,桀桀笑出声:“怎的,你怀疑我让人搅局?”
“是人都知道江老板与那位的关系。”陈建舟声音不大不小,却让二楼的李绥绥听得明了,她轻拍了两下手,侧头对蓟无忧道:“蓟二公子,看来你是得出本钱,为绥绥的顽皮买单了。”
蓟无忧折扇一收,指着楼梯口道:“绥绥,请。”
李绥绥顿时笑靥如花,踩着木屐就往楼下而去。
那喀嗒喀嗒的声响在人满为患却又极度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尤为诡异,然而人们安静的原因,却多是因为她的容貌。
连江咏城和陈建舟都不说话了,只看着她优哉游哉地靠近桌台。陈建舟眉头皱起,江咏城额头拧成川字。
李绥绥双手撑在那三根断指处,满眼无辜地看向江咏城,道:“陈老板可是连右手都赌上了,又口口声声说,要大上一点,这回好容易赢了,可那骰子都不见了,啧,是蛮可惜的。舅舅与我有亲,这局又是我不小心搞砸的,到是叫人说闲话了。”
江咏城目有冷意:“江某可受不起那声舅舅。”
李绥绥耸耸肩,看向陈建舟:“陈老板,你瞧,舅舅可不认我,这事我没必要帮着他是不是?”
陈建舟冷哼一声,显然觉得这说辞太过苍白。
李绥绥无奈道:“看来陈老板是不信,好像我不做点什么自证清白,也不好对陈老板和在场一众交代了。”
“你如何自证?”陈建舟讥笑,“赌场之上,只认赌术,不认权贵,便是官家来了,也要认个理。”
李绥绥点头称是,面露难色,又对江咏城道:“舅舅,赌桌之上可没有亲人,既然陈老板觉得我们是在联手欺他,那不如,绥绥同舅舅赌上一把如何?”
江咏城眼珠一转,面露古怪之色:“你要如何赌?”
李绥绥目光移向月溶,笑道:“听闻陈老板赌的是月溶为此倾家荡了产?那不如就月溶吧。”
陈建舟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绥绥,江咏城面上却多讽刺之意:“怎的?你也喜欢?”
“丹阙楼第一美人,风华如斯,何人不喜?”李绥绥微笑,“舅舅可舍得?”
江咏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江某好奇,你拿什么来做筹码。”
李绥绥伸手扯过一旁的章缪,推向江咏城:“这是绥绥新得,才十五,年轻漂亮,青涩单纯得紧,舅舅可喜欢。”
章缪满眼惊恐,脸都青了。
江咏城毫不掩盖轻鄙之色:“云泥之别,他配?”
李绥绥目光在章缪和月溶之间来回:“欸,我本觉得不差,舅舅既然觉得不好,不如,我再加点?”
说罢,目光又往蓟无忧看去,后者心领神会,昂首挺胸一步跨到李绥绥身侧,一脸义不容辞:“蓟某,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绥绥随便砸。”
江咏城嗤笑一声,手指摸在下巴上,眼珠滴溜溜转了半圈,眸中已然精光四射:“既然如此,那江某也不好再推迟了。不过,江某在月溶身上可是花了千金。”
“千金,不多。”蓟无气定神闲地摇扇,满目微笑,一副标准败家公子哥模样。
江咏城笑意未减,继续道:“可要拿千金在江某手里买走他,就不可能了。”说着目光又转向了陈建舟,“要不,蓟二公子问问陈老板,他的筹码是什么?”
蓟无忧好奇,看向陈建舟问道:“是什么”
陈建舟又像是被踩了一脚,只闭嘴不语。旁边的人已经开始替他回答:“江老板哪里看得上一千金,自然不愿意了,陈老板可是豪气,上场就多压了一座遇仙楼,阔气得很呐……”
此话一出,在场又是一片唏嘘抽气。
蓟无忧面色一白,手里的扇子都忘了摇,那遇仙楼可是家规模不小的酒楼,这陈建舟是疯了。
李绥绥轻叹一声:“欸,千金加一座酒楼,这本是够大的,难怪输得那样快。”说罢满眼为难地看向江咏城:“好舅舅,你的意思不会是让绥绥也加一座遇仙楼,才肯赌?”
江咏城理所当然道:“这是陈老板的起步价,自然不能比陈老板更少,不然别人可要觉得江某不公了。”
李绥绥垂眸略一思忖,又道:“蓟二公子有品肴楼,规模在遇仙楼之上,舅舅可稀罕?”
蓟无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刚想叫住李绥绥,江咏城已经立马接了话:“若蓟二公子舍得,江某奉陪。”
李绥绥粲然一笑,侧头看向蓟无忧,后者已是满脸见鬼,直把李绥绥往边上拉了几步,低声道:“绥绥,不是我舍不得,可这……是不是太不划算了?就为月溶一人……这,明显不公平。”
李绥绥抿唇,尖尖的指甲在蓟无忧手背轻戳:“怎的,你说要为我下本钱的,我还没输呢,你就不认了?”
“不是,可这……绥绥,你那赌技,明知是输……回头要是……欸,绥绥,你知道我大哥那脾气,我……”蓟无忧看着李绥绥满脸伤心,话都结巴了。
“说什么为了我,视金钱如粪土,呸,骗子。”李绥绥唇角继续往下滑,“算了,我找他人去。”
说罢,扭身要走,蓟无忧慌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僵硬:“不许。我蓟二是谁,应承过的话,何时反悔。赌,凭什么不赌。”
他豁出去了,挨骂就挨骂吧,大不了脱层皮。
李绥绥顿时笑颜逐开,唇瓣在蓟无忧脸上留下一道殷红脂色,道了声:“爽快。”
蓟无忧摸了摸脸,勾起一丝苦笑。
李绥绥万分惬意地走回桌前,江咏城满眼揶揄:“商量好了?”
“自然。”李绥绥一脸春风。
江咏城看向蓟无忧那惨白的脸色,兴味一笑:“蓟二公子为博美人一笑,比之陈老板更甚一筹啊。”
蓟无忧扇子又飞快地摇起,腰杆挺得笔直,反正都豁出去了,怕个屁,于是声音又硬朗起来:“区区酒楼,算不得什么。”
他本想说,就算再赔两座也不算什么,但想想,李绥绥是做得出来,后面的话硬是不敢再出口。
李绥绥却没理江咏城,只对着陈建舟道:“这筹码可不输陈老板,那么,陈老板可还觉得我们串通一气?”
陈建舟咬唇不语,看了一眼月溶,点了点头。
李绥绥双手一拍:“那就这么定了。”说罢又看向江咏城道,“绥绥呢,没什么赌技,这掷骰子是不会的,不如,换个牌九玩如何?”
江咏城颔首:“怎么玩,都依你,也不叫人说江某以大欺小。”
李绥绥眼眸一亮:“那成,我这人喜欢简单直接,就各翻一张牌,比谁点数多,一局定论,如何?”
江咏城自然无异议。李绥绥伸手又指向月溶:“那么,为公平起见,舅舅和我都不碰牌,他来。”
江咏城面色一僵,看向月溶,又扫了眼李绥绥,沉默不语。www.sxynkj.ċöm
“舅舅赌技好,京都人尽皆知,绥绥可什么都不懂,让中人发牌,大家也觉得公平,不是么?”李绥绥眼皮轻眨,笑容人畜无害,“舅舅与月溶乃旧识,绥绥都不担心,舅舅又怕什么?”
江咏城还在考虑,李绥绥已经对着众人烟花般灿烂一笑:“你们说呢,这办法是妥还是不妥?”
一众大老爷们哪里经得住李绥绥媚眼一挑,纷纷点头深表公平。
“既然如此,江某也不好小气。”江咏城骑虎难下,在月溶腰间一推,“去吧,你命由你。”
月溶神色难看,李绥绥已经笑了出声:“舅舅,你吓着他了。这般说法,月溶可敢发牌?”
江咏城转着指上的白玉扳指,不置可否。
李绥绥赶忙儿上前几步,拍了拍月溶的肩,安慰道:“莫怕莫怕,你就一中人,就算我输了,也不怪你,你自然安安生生,若是舅舅输了,呵呵,舅舅那般阔气之人,自然不会小气把你怎么着。”说罢又看向江咏城,笑道,“舅舅,你说呢?”
江咏城呵笑一声:“江某输得起。”
“恩,那便好。”李绥绥笑意一收,飞快地回到陈建舟一侧,“上牌。”
小厮应声取来一副牌九,将牌从匣子里倒扣着取出,悉数铺在台面上,这是完全盲取盲放,至少,月溶也未先看过牌,大家表示还算公平。
即便如此,个个儿都神色紧张,眼不离桌,看着月溶纤长的十指轻轻和着牌,那动作轻柔,就如他抚琴时般优雅从容,也是痴了。
章缪早不敢去看牌,垂头盯着脚尖,只觉得这牌洗得漫长,煎熬着他心里愈发悲凉。
等牌洗完,月溶就退离桌台一步,目光看向江咏城,后者扬了扬下巴,对着李绥绥道:“江某可不能倚老卖老,请吧。”
李绥绥一脸无所谓:“恭敬不如从命,劳烦月溶随便儿选一张吧。”
这般毫无章法,让蓟无忧心里哇凉,也只能干瞪着眼。
月溶面有难色,再次看向江咏城,后者微微一颔首。月溶便不再迟疑,随手在桌上摸了一张,将张牌贴着桌面,移向李绥绥。
江咏城一笑,却没有让月溶为他选牌,伸手指了指最靠近他的那张。月溶会意,两指按在牌面上,就将那张牌推了过去。
李绥绥唇边噙着笑,轻声道:“舅舅可真是小心,刚刚还爱卿爱卿地唤着,却如此不信他。”
江咏城眼眸微眯,却没开口接茬。
李绥绥得了无趣,只好道:“绥绥有些紧张,还劳烦月溶先开舅舅的吧。”
得了江咏城默许,月溶也不迟疑,便伸手过去掀牌,一众观望的人脖子都伸长了。
红四白五——九点。
江咏城气运确实不错,二至十二点的牌面,九点已占先机,气氛更为紧张,大家都眼巴巴地望向李绥绥。
只见她眼皮微眨两下,似乎有些紧张,又侧身拿过了蓟无忧手里的扇子,猛摇了几下,那扇起的小风,撩得她两鬓散下的发丝一阵乱舞。
蓟无忧瞧见她那性感的下唇都快被牙齿咬破了,赶忙儿安慰道:“无事无事,你别紧张,一间酒楼而已……”
李绥绥银牙一收,顿时唇角就拉了下来:“还没开呢,你就咒我输?”
那副娇嗔埋怨的模样,我见犹怜,让蓟无忧心都化了,更何况周边一众。
“不输,不输……”蓟无忧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就算输了,等会,我同你赌,都让你赢……如何?”
李绥绥又“咯咯”笑了起来,对着月溶道:“如此,那绥绥可就不紧张了,劳烦月溶开吧。”
月溶指尖触到了李绥绥的牌面,这回,连陈建舟都紧张了起来,他那双眼睛也不输江咏城,何其毒,却没有看到月溶有多的动作,是全凭运气,这输赢,可就在此一举。
全场寂静,上百双目光,都灼灼地落在月溶指下,大气不敢出。只闻那扇子带起的哗啦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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