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绥噎了下,脑筋转得极快,甫又折下身段柔声低哄:“怎么说此事也因我而起,他们毕竟无辜,我心中难安,你就当是帮我,再说,我们也快有自己的孩子了……同是为人父母,将心比心可好?”
见他不为所动,她又拖着他的手,煞有介事道:“你也知,我这人不贞不洁、不孝不义,放火杀人为非作歹的,早是恶稔罪盈,我能下地狱,可肚里的孩子不能,就当是做件好事,为我们的孩子积福可好?”
秦恪听得满目冰霜,骤然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绥绥却是三指一并,齐眉举起:“你若能送他们合家平安离京,我答应你,再不主动招惹江咏城,我发誓,若言而无信,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啪”地一声,她的手几乎是被秦恪粗暴拍歪。
“李绥绥!他是你什么人,要你起毒誓相护!”秦恪表情可谓阴森,眼芒更是锐利如针,就那么死死瞪着她。
李绥绥迎着他目光,面不改色,说得极其坦荡:“我是觉得齐衍不对劲,他孤身一人如何能同江咏城抗衡,我怕再不帮帮他,就晚了……,你想想,倘若有天我与孩子被人拿捏,你该如何着急?”她微一顿,耐人寻味又言,“当然,若是我高估在你心中的地位,那是我自取其辱,算我没问。”
秦恪薄唇抿下暴躁,却被问得一时失语。
李绥绥观着他神色,继续循循善诱:“你知道,就算你不愿意帮忙,我这么爱管闲事,定然会想办法自己处理,届时,人无事还好说,可万一江咏城伤及他家人,那么以命抵命,他便要以死谢罪了。”
秦恪默然半晌,眼眸仍是泛着不悦:“他就这么重要?”
“不是重要。”听他语气稍缓,李绥绥唇角微翘,立马推心置腹道,“我是相信你能力,此事由你过问,自然能和平处理,两不相伤岂非你所乐见,难不成,你受得了我挺个肚子去喊打喊杀?这事我没先斩后奏亦算有进步吧……欸,我都尝试与你有商有量,你也要生气么,我怎么这么难……”
她是舌灿莲花,越说越皮。
秦恪眉头微皱,又气又好笑:“也就是你,请人料理桃花烂账,还歪理一堆。”
“小手没牵哪开桃花呢?何况别人有家室……”李绥绥话音戛然而止,眸子不由眯起,“哦,我算回过味来了,难怪你当初任由江咏城把他送进丹阙楼,原来,是打着看我笑话的主意呢?”
秦恪视线移开,清嗓忙道:“行,此事我去办便是。”
李绥绥一边眉毛挑起,心中腹诽着:果然被猜中!当时她要真痴迷上齐衍皮相,秦恪定然不客气挑破,然后振振有词泼冷水,这厮内心当真阴暗啊!
他现在答应帮忙,算将功抵过!李绥绥也懒得与他计较从前,心中稍安,却闻秦恪忽然漫不经心问了句:“还会想他么?”
“哪有空想。”李绥绥未加思索便脱口。
秦恪轻轻嗯了一声,心口微涩,却抿唇一笑:“可我还没说是谁。”
李绥绥的心不受控一紧,蓦地抬眸去探他脸色。
秦恪却已站起身,展臂活动着,淡淡道:“我去书房看账本,积下一堆了……”说罢,当真径直朝外走去。
李绥绥下意识跟了几步,盯着头也不回的男人,解释的话又默默咽进肚皮,只觉他没事找事,一句话将自己问膈应,也……属实是个狠人!
——
细雨横斜,久日绵长,且愈发殷勤急遽,虐得春花来不及完美全盛,便残碎一地,如京都里连三接二的事端,引人唏嘘。
头等大事,便是九皇子突然暴毙。
丧仪只在九皇子府低调操办,仍有不少风闻传进李绥绥耳中,听到最多的,亦是官家认下的结果,说是九皇子虐妻,反被其下药毒杀。
无论真相如何,家丑不可外扬,于是明面只言病逝。
老来丧子,官家痛心犯疾卧榻抑郁,太子请愿侍疾,被拒后仍是不甘寂寞,挖空心思要讨其欢心,于是再次恳求去往景泽道重掌监工,连日的雨水,水渠工事受滞是必然,官家心中确然记挂,终是恩准。
太子未能侍疾,其他皇子自然也没受召,但十四皇子却领着旨意,带着官家的哀思,前往九皇子府协同礼部行启奠礼,随同而去的,还有赐于九皇子妃的一杯鸩酒。
哪知,就在十四皇子读文致祭时,九皇子妃疯闯入灵堂,歇斯底里尖声大骂:“这畜生滥淫荒唐,猪狗不如,你们怎能昧下良心为他风光送葬!他死不足惜,我倒想亲手送他上路,可我还没来及杀他,不是我做的事,我凭什么要认……你们有何证据定罪……”
有人去拦,她已开始毒发,绝望刺耳的声音混着口中黑血一道涌出:“好啊,好,既然这世间不分黑白,那我宁去阴曹地府讨公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我还能选择如何死!”
她语无伦次发了狂,挣脱拉扯,一头撞向棺椁,当场殒命。
都说帝王家兄弟情寡,可目下,皇兄尸身方寒,嫂嫂又在眼前自戕,十四皇子心头大震,他虽沉敏聪慧,到底年幼生嫩少不更事,当时还算镇定善后,甫一回宫,里衫汗透,并发高热。
李绥绥当夜亦梦及年少时。
无二致的雨意潮腐之季,那时九皇子还未分府搬出内廷,尚居于凝英殿,她受邀前去。
十二岁的小姑娘涉世未深,再是聪明了得,以她那时的经历,对人性,还只有单纯的善恶之分,即便成日里被姊妹作弄,她也只当她们是一群幼稚的烦人精。
她根本不会想到,凝英殿等着她的是什么。
甚至被人哄着前往九皇子寝居时,都不曾怀疑,毕竟,他曾出手搭救过她。
直到,看见偌大的撒花地毯上两道紧缠的身躯,她的皇兄腰身不断起伏,看见了她,却毫无停顿的意思,而他身下的少女,是仅比她年长两岁,因母妃不得宠处境同样尴尬的公主。壹趣妏敩
这样的苟合,显然不是第一次。
她的姊妹看见她,大约脸皮薄,耳根立刻红透,遂将视线移开,而九皇子却愈发兴奋,于是少女难堪又难耐,娇泣轻吟出声,连同欢好的靡靡之音,仿若炸雷强灌入李绥绥耳海,她耳根发麻,声鸣嗡响。
然而太过震惊,她如被人敲了一记闷棍,傻傻站在原地,怔忡着不知所措,连眼睛都忘了移开。
那时的她身量都未长开,虽瘦伶羸弱,却乌发雪肤眉长目深,是罕有的精致绝色,恰是大合喜幼女的九皇子胃口。
他目光染满情.欲,几乎是痴迷望着她,想将她摧残的妄念何止今日,目下,她来了,他更是恨不得一口将她生吞入腹。
“永乐,到皇兄这来,我们一起做游戏可好……你瞧,你皇姐多欢喜……”
她虽未经男女之事,但也不傻。
他当着她的面,渎乱人伦已是龌龊,他竟还可笑得把她当白痴哄?
他如何说得出口,又是如何对自己的亲妹妹下得了手。
他是有多疯狂罪恶。
李绥绥不可抑制地浑身发抖,分不清是惊恐还是愤怒。
直到,不着寸缕的九皇子张开双臂朝她而来,她倏然回神,恶心入骨,转身便跑。
他肆无忌惮,戏乐般与她追逐。
早被驱散宫人的华丽寝殿回荡着姑娘胆寒的呼救声,以及男人危险淫靡的笑声,却像无人耳闻。
倘若不是李绥绥运气好,寻到那把剪刀,倘若不是九皇子担心出人命,心里尚有一线顾虑,于是终究没得逞,如若不然,也不知那时,她是否已与他玉石俱焚……
终究她还是吓得够呛,逃出升天后,想去告状,想把乱.伦丑事捅破,想要得到她父亲的庇佑和安慰。
小小的身躯就伏在福宁宫冰凉的石板上,雨势渐小、渐大,殿内掌灯、灭烛。
然而那道门终是没对她开。
砸在地上的晶亮斑驳,混着雨水冲走,干干净净的,不留半丝痕迹,仿佛,她从未在那哭过。
这世间最绝望的事,不是性命攸关时孤立无援,而是孤立无援时,被最亲近之人的冷漠磨灭希望。
父亲,为什么啊……
她不理解,他的心为何能那样冷硬,但凉不过人心,一次落魄,便知身边的人原来都是鬼,她的心跟着寒透、麻木,藏了所有肮脏。
李绥绥从梦魇中激醒。
混沌迷离间,脑海仍旧缠着她无声无助地质问:父亲,为什么啊……她可曾做错过什么……
窗外夜雨如倾,声若博棋。
置于仙鹤莲台上的东珠荧光朦胧,光线穿进芙蓉暖帐,暗昧依稀,而睁大的眼眸中只余黑,阴冷而幽暗。
往事已矣,荣辱只如烈火余烬,不复炽灼,却教人窒息压抑。
仿佛腹中的小家伙也察觉她的情绪,跟着不开心浑踢躁动。
李绥绥轻抚安慰着,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想调作仰姿,动作方起,后腰却传来钻心之痛,直鞭头皮,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放缓动作,却跟着惊出一身汗。
动不了了。
她又一瞬毛骨悚然,再试,当真整片后脊如失知觉,连最简单的翻身都不能。
这是怎么回事!
额角冷汗滑落,她呼吸急促,哆嗦着去推身边的人,焦急喊着:“秦恪,秦恪……快醒醒……”
秦恪睡意尚且惺忪:“嗯,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我动不了了……”
“怎么就动不了?”
听出那颤巍的语意还夹着哭嗫,几乎立时摧掉他所有睡意,他猛地翻身坐起,整个心也跟着高悬,连情况都没问明,便先大声唤人请医,又摸着她额头,温柔询问:“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身子睡麻了?没事的,一会先让大夫看看,别慌,有我在……”
“背上无知觉,可是中风不遂?”诚然李绥绥性子倔强,或许不怕死,可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废人。
惶惶意乱间,她作着最坏的猜测,整颗心如坠冰窟,声音杂着紊乱的呼吸,跟着变了调。
这哪像在玩笑!
秦恪瞬间狂乱,呼吸骤紧,甚至能听见胸腔若如擂鼓的搏动,他不敢去动她,只竭力镇定,声音微哑却铿锵有力:“你成日里活蹦乱跳,谁还能比你精神,谁中风不遂,你也不会……不准胡说……别乱想也别乱动,一会大夫就来了……”
屋内灯火悉数点燃,看着秦恪血色尽失的脸,以及饱含情愫和担忧的目光,李绥绥抿了抿唇,终于重归冷静,不再出声。
秦恪缓缓俯身,拨着被冷汗粘在颊边的散发,吻着她眼尾的红,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李绥绥深深吸着气,她其实不再需要这些话,可是,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慰藉,连吸入肺叶的沁凉,也变得开始有温度,渗入百骸,似乎又安然几许。
三更半夜被薅出被窝的陈大夫,当真是连伞都顾不得打,便冒雨前来。
他望闻问切两番,才长出一口气:“只是腹中胎儿渐大,紧着一个姿势睡卧,腰椎和骶尾负重过久,压迫血脉导致,是正常现象……没事的,放松下来,缓缓就好了……”
饶是虚惊一场,后半夜再难安枕。
秦恪将她抱在怀里,他是当真心疼,想说他们就要这一个孩子,必不让她再受苦,想问她要什么,给她安慰给她奖励,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余骨节分明的长指曲卷着,轻重有度地为其摁揉腰脊。
李绥绥则颇感难为情,小脑袋拱在他颈侧一动不动,暗自唾弃着,多大点事,她怎如此大惊小怪,太过丢脸。
再说,要真出事,血亲都靠不住,她怎好意思赖在秦恪怀里。
欸。
思及血亲,她便又想起九皇子,对于此人的死,她仍觉云山雾罩,疑点重重,忖了半晌,于是问:“关于老九的死,你可知其他内情?”
“不知。”
秦恪哪有她这般心大,尚且胡思乱想,以后这货生产,不知还要遭什么罪,越想越恍惚,语气便格外不善。
李绥绥啧了一声:“你之前多次捉弄他,肯定在他府上布有暗桩,怎会不知?”
“你一天到晚管天管地,能管好自己么?打听消息便第一个想到问我,我又不是百晓生!”他莫名来气,嘴里一哂,指节蓦地狠狠戳下。
李绥绥正享受得全身松弛,真乃猝不及防,原本那尾椎骨劳损,敏感又脆弱,她疼得惊呼,抽气不止:“不问便是……别真弄残了……”
她是真的心有余悸,秦恪亦一瞬醒神,霎时汗出浃背,赶紧垂头去看她,瞧着人只哼哼几声好似没被弄坏,心才恢复蹦跶,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于是摁着她脑勺,磕上眼皮,利落干脆道:“困了,睡。”
李绥绥心中一叹:欸,这醋坛子之前打翻,约摸气性还没过呢。
她倒是没好生反省,明知别人生闷气许久,却没哄上一声,怎好意思打探消息,还是挑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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