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的驸马都尉府落在保康门中段,出门往左,一条大街直抵大相国寺,其中还坐落了两间庙宇两座道观,出门往右,还有一寺一观,宅邸一侧临着国子监和太学,另一侧挨着状元楼。
这么个选址,用李绥绥的话评价:这种马大抵是有些觉悟的,上半辈子纵欲过度,铁杵成针,下半辈子萎靡不举,没个念想,只能做个眼馋和尚,这周遭又是笔墨之林,书韵飘香,经年熏染着,指不定能悟成个得道高僧。
然而秦恪便是做了和尚,约莫也是腰缠万贯的富贵和尚。私底下有句话,天下姓李,银库姓秦。且不说秦相牢牢把着三司财政大权,就说秦恪,在与李绥绥成亲前,借由家族便利,又有黑白两道通吃的江咏城引路,早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积金至斗。
这点,从秦恪求娶李绥绥的聘礼可见一斑,光抬进国库的就有白银一百万,黄金二十万,丝帛万匹,玉器古董数箱,重要的是,秦恪承诺为官家建造万寿山,而这万寿山是整个大启国最大的皇家园林,再直接一点,就是官家未来退居二线时的安乐窝。
因此,在秦恪和西夏来使之间,官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这钱可通神,秦恪的授勋升迁路顺遂自然,一路由从五品骑都尉,两年三升,跃至正四品上轻车都尉。
虽然是个荣誉勋官,没有实职,但其中带来的便利,不可言喻。
再言这位驸马爷成长史,自小不同于他大哥二哥死磕书本,就爱舞刀弄枪,八岁随他外公混了军营,太平无战事,操练两年也觉无趣,倒是发现了军中不少将领私贩马粪,捞了盆满钵满,再加之他那虽未入仕却被捧做京都财神爷的舅舅影响,从商念头由此萌芽。
秦恪十岁,江咏城便领着他出入金玉浮华地,各种饭局酒局都带他去熏陶。十二岁,他领了第一笔银子试水尝了甜头,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十来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咏城依然高调位居财神庙,而秦恪在与李绥绥大婚后,已藏锋敛锐,只暗聚八方财,其富再不可估也。
就这么位自小耳濡目染,学着八面玲珑,逢场作戏的驸马爷,面对这豪掷万金买回的媳妇,什么人情练达、处变不惊,统统儿抛诸脑后。
秦恪看着床上昏睡的女人,接过青萝递来的热帕子,一边擦拭她面颊上的黑灰,一边忍不住觉得自己脑子进水,当初怎么想,会把她娶回来,于是又腹诽,当初她与秦邈订婚时,官家可是倒赔本,亲自选地建府,而到他,送彩礼不说,还得自己重起高楼,这就算了,关键是这厮天天上房揭瓦,不光窝里横,出门也不直道走啊!
这般想着,秦恪的情绪就一涌而上,于是帕子狠狠抹过她眼下,见那长睫颤了两颤,精致的眉峰也蹙起,人却没醒,于是一通窝火没处发,侧头冲着青萝就低吼:“天都黑了!外面的不能先消停么!”
青萝一呆,随即委屈低声道:“都是殿下常用的物件,若是不规整好,一会子殿下要用怎好交代……再说……这搬家可不就这样折腾么……”
看着秦恪愈发阴鸷冷漠的神情,青萝的声音小了下去,直至没了声,然后撇撇嘴,转身出门挥着帕子大声招呼着:“天都黑了,还瞎折腾什么,先把东西都抬进库房,明日再整理归置,手脚轻着点,惹了人不高兴,小心一顿板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连身边丫头个个都颐指气使。
秦恪心如闷海,手里的帕子胡乱地抹在李绥绥脸上,也没个轻重,不消几下,李绥绥被生生折腾转醒,眼睛还没睁开,就是一通咳嗽,秦恪方觉尴尬,将手里的罪证飞快扔进盆子里,又给她倒了杯水。
李绥绥喉间如久旱逢甘霖,就着秦恪的手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才觉活了过来。这番振作,便注意到眼前人和身边陌生环境,顿时眼里闪过一丝压抑,就要说话,嗓子生疼,哑着发不出声来。
秦恪瞥了她一眼:“熏着嗓子了,还好不严重,你就好生安静几日!”
李绥绥缓过神来,就想起那场大火,想着那些二话没有就点火烧房子的人,这被人下死手的暗亏,岂能下咽,她抬眸看了外间黑透的天,眉间又是一拢,似明白她的心思,秦恪又道:“你消停会,有什么明日再说。”
李绥绥看着自己身上乌七八糟的衣衫,不禁嘴角就往下滑,环顾一圈,这屋里除了秦恪就没其他人了,于是起身往门口走。
秦恪两步就拦住了她,声音也徒然高了一个调:“你就消停不了是不是?”
李绥绥顿时目露凶光,扯着嗓子,好容易发出了声,却嘶哑如兽,这般强行,于是又咳嗽不止,秦恪阴沉着脸又给她倒了杯水,李绥绥一把夺过,喝了下去,才低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道:“咳咳……洗澡……咳……不行?”
说着话,喉间的干涩似连进肺里,让她连咳带呕蹲到了地上。
秦恪才觉着误解了她的意思,见她那般难受可怜,竟生出了一丝愧疚,为此他更加烦闷,只低吼了一声:“人呢!死光了!”
青萝和绿芜领着一群小丫头立时出现在门口,表示还活着,见着李绥绥蹲在地上咳嗽不止,再管不得他一脸凶神恶煞,连步上前给李绥绥轻抚后背舒缓。
“去准备热水,你家主子要沐浴盥漱!”秦恪又好心地帮李绥绥多说了一句。
青萝抚着李绥绥的后背,脑袋都没回:“回驸马爷,殿下的换洗衣衫都在箱子里,现在都抬进仓库了,驸马爷又不让动……”
这就蹬鼻子上脸了!秦恪一眼扫过去,青萝只觉如芒在背,就听秦恪阴阳怪气地道:“她就是被你们这帮口轻舌薄的恶奴给带坏的是么?是该换些乖顺话少的人来伺候了。”
青萝小嘴一撅,还想驳回去,李绥绥已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一边咳嗽一边摇头,青萝起身,跺跺脚,咬牙切齿地道:“奴婢错了!不该多嘴,这就去让人搬出来归置!”
秦恪看着她的背影,还冷哼一句:“狗仗人势的东西!”
李绥绥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只接过绿芜递来的水,又一口饮下,才长舒一口浊气,拍着胸口慢慢站起来坐在凳子上,又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再不想看秦恪一眼,怕自己会短命。
——
盥洗房里,青萝一边帮她退着衣衫,一边眼泪巴巴心疼道:“头发尖都燎焦了……这肩头怎得破了?我看看……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山箬功夫不是很好么?怎得也没护住你!”
李绥绥才泡进水里,就听到她说山箬,顿时想起秦恪说要罚人板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萝蹙眉惊叫:“哎呀,那肩头破了,可别碰到水,殿下,你别动……我来,我来……”
李绥绥耳中生疼,竖了根指头在唇间,人就往水里一滑,只等青萝闭了嘴,才让她伺候着洗漱,脑海里又细细想了一遍今日之事。
青萝又找来剪刀,挑着焦掉的头发细细剪着……
等李绥绥收拾好,回了房,发现秦恪还端坐在案几前,正好整以暇地翻看她的书,她的衣物用度箱子都摆在屋子中间,一群侍女正在收拾,连同方才她和衣躺过的床榻都换了新。
李绥绥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又转身往外而去。
这都尉府建好,她还未逛过一次,逛院子比看某些人来得强。
原本这里是前朝官员的府邸,当时那官员以贪污受贿罪落马,这宅子也就被抄家充公,再到本朝进行拍卖,最后又落入了秦恪之手。当时那宅子已然奢华至极,若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来形容也是不为过,且占地极广,后院还圈进了一截府民河支流。
可到秦恪手里,除了古树犹在,其他都翻了个新,这如今层楼叠榭,碧瓦朱檐,其华丽阔气不输秦相府。
李绥绥心中嘲意渐生,不愧是傲娇的秦家少爷,女人喜欢新的,宅子也要新的。
月色溶溶,李绥绥沿着走廊踱着步,嗅着满院子花团锦簇带起的阵阵芳香,看着园子里忙活点灯笼的小厮,不禁又叹着:今日好似太冲动了,说搬就搬,那么久都坚持过来,何必呢……
她心里还是懊悔的,慢慢又穿过满架蔷薇,步上一处高亭,便见不远处粼粼水光,借着月色依稀可辨,那处流过院子的小河边搭着的巨大水榭,房檐上架着枝繁叶茂的绿植,这一处处的都是鸿图华构,画栋朱帘,也说不定是囚禁她后半生的天地,这样奢靡的金丝笼,许也不亏待她吧……
李绥绥在亭子里坐了一会,手上就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于是也没了心情,思忖着屋里大致也收拾好了,便又慢悠悠地往回走。
那屋子里是安静了,可秦恪还在案几前翻书,那是李绥绥最近在看的《商略杂谈》,他竟似看得津津有味,一副没打算走的模样。
李绥绥抿了抿唇,径直走到床榻前准备就寝,绿芜就端了药汁进来,只道:“都是安神利喉的药,不苦的。”www.sxynkj.ċöm
李绥绥皱了皱眉,瞥了她一眼,她何时怕苦了?才接过碗喝完,绿芜又道:“方才青萝说殿下肩头受了伤,才准备好药膏,你就不见了,等会敷了药再睡。”
李绥绥一边漱口,一边想着:这都见血了,明日是得多讨点回来……
正想着,秦恪就走了过来,不咸不淡地道:“我看看。”
李绥绥差点被漱口水给呛到,赶忙儿吐了擦擦嘴,才瞪了回去。
秦恪又道:“你瞪什么瞪,我总要见了伤势,明日才好同你去讨公道,难不成你这样子还能去说话?”
李绥绥回敬了一个白眼,秦恪也没理她,只站在一旁,看着绿芜退下她外衫,露出一截细削的肩膀,肩头上乌紫一片,寸长的破口经过方才泡水一番,又有些轻微渗血,其实不算严重,只是四周光洁白皙的皮肤一映衬,就显醒目狰狞。
绿芜皱了皱眉,小心地为她处理抹药,又低声埋怨道:“知道受伤了,还泡进水里,以后留疤了多难看。”
这点破伤还能留疤?李绥绥想笑。
秦恪声音凉凉地道:“留了疤才长记性,不然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李绥绥飞快拉开另一侧衣衫,指着肩头上犹在的一排牙印,眯缝着眼冷冷瞧着秦恪。
“你是想说,留了疤也不长记性是么?”秦恪长眉轻抬,声音沉沉地道,“你该庆幸,今日我赶得及时,不是回回你惹了祸,我都能赶着来给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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