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道歉。”秦恪语气冷硬,态度坚决。
江咏城好歹也是京都黑.道里的头号人物,何时低声下气给人认过错,再看着李绥绥一脸浅笑,目光幽幽,满是期待地盯着他,忍不住恨声道:“你这是拿捏起你舅舅了?”
秦恪道:“以舅舅和江家的势力,我想,这事是可以按下去的,可既然我知道了,就不会让她吃这个暗亏,再则,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流着皇家的血,出了事,伤得可是官家的脸,这事又是你手下人所为,舅舅是脱不了干系的。”
江咏城脸色愈加沉郁,心里权衡轻重,面色又渐渐缓了下来,竟又泛起一丝笑意,拱手对李绥绥道:“三哥儿说得极是,公主乃千金之躯,就是损着点毫毛都是大事,这些个有眼无珠的混账东西,闯下这弥天大祸,也是江某监管不力,这责任江某自不会推脱,这便先替他们向公主道个歉,还请公主恕罪。”
这算哪门子赔罪?李绥绥眨了下眼睛,飞快地在纸上写道:怎敢让舅舅道歉。
江咏城神色刚缓,就见她又写下一行:赔点实际的就行。
顿时脸色又是一变,强忍怒意,沉声问道:“江某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他还愚钝?他只是没那闲情逸致赔礼而已。李绥绥只作满脸苦恼,歪着脑袋,蹙着眉头,似在思索,半晌,才起身站在秦恪一旁附耳低语一句,复又咳嗽起来。
秦恪微愕,皱了皱眉,还是对着江咏城道:“舅舅就把丹阙楼赌场分红作为赔礼给她吧。”
江咏城一听,唇角就急速下滑,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还没开口驳回,秦恪又道:“她差点命都没了,一个场子岂能和命相较,舅舅必然不会心疼这点钱。”
江咏城岂止是心疼,他肝疼、脑袋也疼,看着秦恪一脸的淡定冲他使了一个眼色,江咏城神情更加晦暗,再看看李绥绥,她眼皮轻眨,长睫轻颤,眸中盛着无辜、期待、还有一丝戏谑,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皮囊之下,尽是贪得无厌的黑心肝,不,她连心肝都没,就这么空手套白狼!
这么个没心肝的美人儿,见着江咏城终于不情不愿地点头,美玉无瑕的俏脸于是绽开满足惬意地微笑,若三月桃花般春风得意,灿烂到他不想直视,然后就见她起身,挥挥小手,踩着木屐喀嗒有声地就走了……就走了……
江咏城脸彻底黑了,指着她身影消失的门口,气得指尖生颤:“她失心疯,你也失心疯了?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秦恪见李绥绥终于走了,神情一松,一本正经对江咏城道:“舅舅,到底谁失心疯了她怎么也是一公主,谋杀公主是何罪名,需要我说?你们私怨如何,我不管,可你万不该对她动手,她再有不是,也是我媳妇。她吃了大亏,能用钱安抚已然不错,舅舅以为不答应,她不敢往上捅?”
“她算哪门子公主,官家可还认她?”江咏城神情恹恹,直摇头:“呵,就这样的媳妇?你以为我不动手,她就没动作了么?我可以不计较她在赌桌上阴了我,可她明目张胆地把人送到陈建舟手里,还送了人场子,你说,她这不是公然跟我叫板么?”
秦恪伸手取过桌上李绥绥写字的纸,李绥绥的笔锋不含蓄,矫如惊龙,字迹若男子一般,他一边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舅舅何时把陈建舟放眼里了?此事值得计较?再说了,舅舅买月溶不就是为了把齐衍送进来?舅舅是打算给我们夫妻添个堵?”
江咏城略为一滞:“怎会,舅舅可是一心一意为你好,若她心无旁骛,再加十个齐衍又如何?”
秦恪抿唇不语。
齐衍一事江咏城还有丝心虚,立刻岔开话题,道:“这事且不说,但有些话,还是让你明白的好,她昨日动手,可不是突发奇想,她就是冲着我来的。”
秦恪眉梢微挑:“何意?”
江咏城眯缝着眼,食指刮在扳指上,冷冷道:“你媳妇一天天在做些什么,你难道不知?她之前在藏桃阁里会了那么多生瓜蛋子,其中有一部分,都是借了水钱去卖身的,她顺着这些,私下摸了这行的底,如今又借着姓章的小子发难,你觉得,她只是为了要丹阙楼赌场?”
秦恪略略扫了他一眼,又垂眸看字,没有说话。
江咏城冷笑一声,又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她纵然皮相再好,到底只是个女人,她要如何搅风搅雨,我管不着,但动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客气。”
秦恪面沉如水,良久才道:“你们如何斗我不管,我话放这里,她的命你不能动。”
江咏城神色一凝,沉声道:“你要为她,与我这亲舅舅撕破脸?”
“她命犹在,我如何会与舅舅撕破脸?”秦恪轻叹一口气,放下那张纸,对着江咏城又道:“今日舅舅给我面子,我自然不能不顾舅舅感受,听闻舅舅一直想做海上生意,丹阙楼赌场一部纵然利润可观,可与之相比也不过小巫见大巫。”www.sxynkj.ċöm
这话一出,江咏城冷沉的脸上也是一惊,继而眸中精光一闪,喜色已浮上眼底。
秦恪看着他,诚恳道:“这海上贸易虽然不易,小侄的商船来回几载,也算勉强打通了关节,商路既通,我也愿意同舅舅分享这杯羹,不知舅舅心里可还有怨?”
江咏城一双鹰眼都笑来眯起,只满腔和气道:“你这孩子,这两厢讨好也是不易,舅舅如何会怨?再说丹阙楼本就是你的心血,舅舅不过占了赌场几成股,让她等于让你,这有什么大不了,说这些作甚,走,咱们舅侄俩一道去喝一杯,细细谈……这多大点事……”壹趣妏敩
“好。”秦恪微笑点点头,又指了指那铁门,“那么这些人?”
江咏城上前一步勾住他的肩,连连摆手道:“都是些混账东西,交给府衙,该如何处理,禀了公便是。”
秦恪笑了笑:“是,这帮恶棍,领头的自然该死,其他的若秉公处理好似太轻了,不若,问问他们那只手扔的火.药瓶,去了便是,再刺字流放千里之外去背大石,舅舅可有异议?”
江咏城哪里还有异议,这些个蝼蚁般的小命如今对他来说只是溅上手的火星子,撇之不及,如何能与他海上生意比拟。
“三哥儿说了算,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咱们不能为这事,伤了舅侄和气。”
这越是有钱的人,越是不满足现在拥有的金钱和地位。
被折腾到半死不活的吴三利就背下纵火案这口大锅,人都没清醒,就在口供上按了手印上了刑台,其他不明真相的余党,行了脊杖,断了只手,纷纷被刺字流放。
李绥绥得了丹阙楼赌场红利,江咏城得了海上贸易的好处,两厢欢喜,只有秦恪莫名赔钱消灾,也是无奈至极。
秦恪应酬完,又亲自去府衙交代一番,才回了都尉府。
在河边水榭里寻见李绥绥时,她正窝在藤椅中,一只手还捏着书本一角,眼睛是阖上了,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往旁边桌上摸,桌沿处放着一只琉璃匣子,里面盛满了各色的软汁糖,那手指在桌边探着,半晌也没摸到匣子,眼睛却懒懒地没睁开。
秦恪心里略感安慰,总算没再出去惹祸了,见她的模样又觉好笑,不禁轻脚上前,伺候在一旁的绿芜刚要打招呼,就被秦恪挥手制止了。
他脚步极轻,靠近桌旁,伸手将匣子往她手边推了推,于是李绥绥的手终于摸进匣子里,捻起翡翠色的一粒,粉色的唇瓣微张,那软汁糖就落入她口中,贝齿轻咬,糖皮一破,满口/爆浆,薄荷独有的清凉微辛直上头顶,李绥绥似被冲着了,闭着的眸子又眯得更深了些,随后一股子甜润溢口,又让她眉间舒张开来。
她那样温和又极享受的模样,似懒睡猫儿得了鱼干,安闲自在岁月静好,又宛若幽谷中清丽的百合,舒然绽放,不着痕迹地驱散着夏日的燥热。
秦恪不知是自己太少关注她,还是一切从搬进都尉府后就开始不一样了,他看着这样的她,一时出了神。
许是目光太过专注,让李绥绥闭着眼睛也觉灼灼,于是,睁眼便瞧见满眼柔情的秦恪,猝不及防一吓,背脊就离开了椅背,书也跟着落到地上。
李绥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吓人……”声音比起昨日更为低哑,扯着喉咙又带起咳嗽连连,伸手又去够地上的书。
秦恪迅速上前一步,先于她将书捡起,也没给她,只拿在手里,瞧了一眼封面,还是她那本没看完的《商略杂谈》,随手翻了翻,才道:“这书,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泛之言,你也看得起兴致?”
李绥绥端起茶盏自顾饮了一口,也没搭理他。
秦恪随意翻了一页,扫了一眼,又道:“就这句‘毕其终生专注一业,人无不可以成就’,这讲的小成,更何况,多数人终其一生努力也是穷困潦倒,圣人不曾言,成功最捷径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小生长的环境、格局以及教育,有些高度见识,是寒门子弟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更别说打通关节人脉,而这些,对真正上位者来说,不过顺手拈来的便利。”
呵,他倒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神气万分?
李绥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知这厮在她面前傲娇个什么劲。
秦恪说着话,顺其自然拖过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指着一行字,也没管李绥绥看没看,又道:“再看这句‘夫战略之根本,寡欲也’,这要是没了欲望驱使,何谈野心,既然无欲,何求富贵,管上三餐温饱,那去做了和尚岂不更好?还做什么生意?简直是胡说八道!说无欲,不若说控制欲望来得更贴合,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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