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迟疑,仓促间,李绥绥沉着脸直接喝令车夫:“别磨叽,我有要事与驸马相商,追不上拿你试问。”
车夫后背冷汗层出,他不敢违令,也不能载着孕妇没边儿没沿儿地跑,只得机灵择中,在确保平稳的前提下,催着马儿提了两分速,还满心无奈朝苍梧投去一眼。
苍梧哪用他提醒,赶忙出口相劝:“殿下,咱们还是别追了,你可受不得颠簸,要不你说啥事,我让人去传话,实在不行,让他回来见你也好啊……”
苦口婆心,李绥绥充耳不闻。
马车不疾不徐驶入街道交汇处,又一串“噔哒”强劲的马蹄击打石板声,伴随着路人尖叫喝骂传来。
苍梧猛地侧头回望,正是方才秦恪来时方向,又是数匹悍马劈道而来,快如风旋电掣,就李绥绥乘坐的马车,三马并驱,车厢宽长,原是挡道,要命的是,临了临了,这队来人莫说勒马避让,连减速的意思都无,下一秒,竟是裹挟风鸣紧贴他们两侧骁腾贯过。
如此冒失莽撞的行为,不但惊了李绥绥的马,连在侧的苍梧也差点被撞,糙汉一声怒喝骂娘,管他来人是谁,就不惯跋扈,火石电光间,只见他一手稳住缰绳,一击飞龙爪猛擒向擦身而过策马之人后领,这可比徒手捉鱼难度大,当真虎得强横。
显然对方亦是训练有素,喉咙一紧的同时,反应极快地收勒缰绳,如若不然,冲势不减又失去掌控的马必然要伤路人,饶是如此,还是差点被勒过气去。
“我操!赶着投胎啊!”苍梧脸红筋暴,将对方拖出马背,狠狠抛出半丈远。
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又利落爬起,摸着脖子二话没说便朝自己的马跑去,苍梧跟着翻下来,撸袖伸臂要去教训,几丈外突地又是一声马嘶,原是方才驰骋出去的其中一人紧急勒停马,又调转跑回来,苍梧即将喷出口的骂娘声,忽地降了好几个掉:“咦,是你?”
回来的是水雀,甩镫下马便问:“殿下在?”
苍梧警惕更生,瞪眼道:“啊!干嘛?”
“何事?”李绥绥闻得动静,立马撩帘。
水雀忙来至车厢口,顾不得避嫌,开门见山道:“驸马爷朝封丘门去了。”
果然!李绥绥瞳孔霎时收缩:“拦着!”
苍梧敏感察觉不对,赶紧又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绥绥模棱两可往厉害去说:“事关人命,苍梧快马先行,让秦恪务必要等等我。”
苍梧不知关乎谁人的命,只觉李绥绥的表情凝重又焦急,好似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不禁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踟蹰胶着:“啥人命啊,这、这我去追?可是殿下……”他的任务是守着她啊。
水雀心思活络,立刻明白李绥绥用意,苍梧去自然再好不过,若由他们的人去拦,免不了揎拳掳袖,于是一把将车夫拖下地,自己占了位,拍拍胸口道:“我来驾车,后面跟着,拦人之事交给你了!”
苍梧没头没脑就被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愣愣道:“啥,啥就交给我了?这都啥事啊?”
“你非要急我么!”李绥绥凶狠嗔怪一声,遂抵着腰侧,声音蓦然变了调,“嘶——你!呃,不成不成,我肚子又疼了,你气死我了,还不赶紧去把秦恪给我叫回来!唔——好疼——”
我的老天爷!苍梧登时魂飞天外再不敢啰嗦,急急翻上马背:“行行行,殿下你就在这里等着,别动,千万别动,我这就去叫他,绑也要绑回来见你……别急,千万别急!”
哪管她真疼假疼,反正出事他扛不住,苍梧要死不活地想:这山芋烫破皮,得还给她男人。sxynkj.ċöm
马蹄腾空勃然奋飞,水雀扬声提醒:“封丘门!朝北走!”
李绥绥惺惺作态骤然一收,她心里沉得厉害,抓住木楞的指节已然泛白,不耐催促道:“我们也快些!”
车轮辚辚而动,水雀顾忌她的肚子,把着速度不敢太快,于是试图安慰:“属下已安排一队人朝南屏坞赶,应该来得及……”
李绥绥肩头抵着门框,已此稳固身形,迫不及待问道:“怎么回事!”
水雀苦着脸轻叹:“殿下中计了,他是真的诈你,你没发现有人跟踪,是因为对方是翠则,藏得极是隐秘,我们安排人出城时,便有人去江家通知他。”
愚蠢!
李绥绥仿佛挨了一击闷棍,无比闹心,从前便是秦恪拐弯抹角讽她嘲她,却不曾使手段蒙她,由此她才更相信秦恪知道齐衍藏身地。
却不想,他只是虚晃一枪打草惊蛇,算计的就是她的重重顾虑。
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马车跑不快,但也一路追出封丘门,李绥绥不时掀帘张望,凉风拍打面颊,心也跟着一寸寸寒去,甚至忽生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还只是死了一个江咏城,以后,待到以后她动秦仕廉,他会杀了她么?
出城后,即便走得是官道,路也不如城内平坦,车轮虽设减震,李绥绥仍是被颠簸得心生忐忑,脸上最后一层寡淡的血色也褪尽。
日落黄昏,路上鲜有车马行人,开阔的视野内,苍梧早已无影,更没有她期待的那人,也不知秦恪当真一骑绝尘苍梧追不上,还是他口吞秤砣劝之不回。
秦恪不回,她也是倔脾气,一追到底。
至少又行小半个时辰,马车擦着一片枫林边缘而过,岑密深深的枝叶将余晖挡掩,光线愈发昏暗羸弱,连四丈高的京都城墙也被远远甩在后方,隐约不见。
终于,车速骤然减缓,神经紧绷的李绥绥敏感道:“如何?”
“殿下,苍梧追上驸马,都回来了!”水雀的声音带着惊喜,也杂着一丝紧张。
回来就好。
李绥绥摸着功不可没的肚子,心头倏然一松,却没下车。一直到马蹄声清晰靠近,她闭上眼,饶是山崩于前不变色,十指却深深纠缠住。
水雀在外极低地喊了声:“驸马……”
没听到秦恪的回答,随即车身轻震,厢帘被掀起,一股子冷冽暴躁的气息迎面扑来,李绥绥睫毛猛颤了下,慢慢睁眼,盯着秦恪比夜深沉的脸,极力坐得四平八稳。
“又胡闹什么!”秦恪的耐心几近被她磨穿,开口就是训,“就拿肚子来唬我?李绥绥!那是我舅舅,活生生的人被你们弄成那样,你还这样拿捏我?”
倒是一句话没错,还毫不客气变成“你们”了,李绥绥心头讪讪,默默无声待他撒气。
“说话!”
说!肯定要说!怎么也要拖到齐衍被转移!
于是李绥绥抿着唇角,抬着那泼天传神的双眼,尽显无辜地轻眨,小声示弱道:“你这么凶,我现在不敢说。”
李绥绥难缠,秦恪这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额上青筋都被逼显,瞳仁中燎着一缕火星,凶悍又严厉,恨不得干脆将她大卸八块。
被他眼刀凌迟的姑娘眉梢低垂,一副做小伏低的乖顺模样,轻声道:“气大伤身,狠话伤人,你先缓缓情绪,我们回家慢慢说。”
“行,等我杀了齐衍,提他去江家,我们回家慢慢说!”他切齿重复李绥绥最后一句,语意冷漠,夹着一丝嘲弄。
闻他话中决绝,李绥绥沉默几秒,突地抓着裙裾起身,破罐子破摔朝秦恪腿上一坐,小声而大无畏地道:“杀人是他,毁尸是我,要给交代,那你将我一并送去江家吧。”
秦恪齿关一瞬咬紧,就算他早猜到,她怎敢堂而皇之讲出,她是疯了,还是咬定无人敢动她!简直嚣张恶劣!
他还保留一线理智没将人直接掀开,仍捉着她的胳膊往上提,冷道:“你没资格威胁我!”
“不是威胁。”话是这么说,李绥绥双臂却搂紧他脖子,霸着他双腿不给他起身离开的机会,事已至此,她也索性把话讲透,“江咏城视人命如草芥,藐律法同虚设,死不足惜;可齐衍何错之有,他妻子怎么死的我不信你真没查出来,是与江咏城有关所以你不愿说对么,他是你舅舅,可他也是人渣!”
“李绥绥!”秦恪听着这声“人渣”,推着她的肩头,终是怒吼出声。
李绥绥旋即将肚子整个儿抵在他胸腹,威胁他不敢大动作,涩声道:“以你的立场,为亲人报仇无可厚非,可是秦恪,他首先得是个人,才值得你这样做,但他还有道德底线么,真的,他如何折磨齐衍,至少成年人什么都能捱,可孩子呢,那么小的孩子,连自己的爹娘都没叫过一声,你若要较真,敢尔先去较真那孩子怎么没的?”
忿然过后,是一阵让人发慌的安静,李绥绥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带着压抑的冷凉扑在秦恪脖颈间:“江咏城杀了人家孩子,你知道么?”
秦恪也是现在才知,登时如被兜头淋上一桶冰渣,满脸怒气被冻结,连心腑亦跟着僵冷,似不堪重负般又朝下沉去。
见他沉默,李绥绥极小声地笑了一下,无滋无味的,声音更低迷:“小时候,最不喜老师讲双脚羊的故事,啖人肉,且言味甘不羡羊,尤小儿上佳,呼之‘和骨烂’,人自相食,能称之为人?那不是地狱里的恶鬼么?打哪来回到哪去,乃天道,不对吗?”
风穿林过,归鸟振翅,车厢内又是相顾无言。
李绥绥的话讲得云遮雾障,虽未直接挑明,但同挑明也无甚区别,秦恪听懂了,说实话,他走南闯北再恶劣的事也见过不少,就算麻木世风,可当下,那紧贴在自己身上的肚子,无不提醒他,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是他和李绥绥的,他也快为人父,那声“和骨烂”如匕尖锋锐,往他心上凿去,无可辩驳,无法辩驳。
舅舅鬼迷心窍不假,死得不体面也是真,教他如何不难过。
车厢里昏昏暗,李绥绥观着他愈发消沉黯淡的神情,静静等待他的抉择,心里同时做着最坏的打算——他若一意孤行,大不了对戈相向把脸翻。
容齐衍死,那才是泯灭最后的良知,无能护佑一平民,她岂有脸扬志能搞垮那九关虎豹。
就在她暗暗攒满斗志时,忽闻外头同时响起两声暴喝:“右翼有埋伏,护车!”“殿下坐稳。”
提醒未落,已闻“唰唰”数声箭矢破空,拔剑抽刀疾如旋踵,周遭叮叮咣咣,俱是刀剑强撞箭矢声,偶有漏箭“噗”地射向车厢,却被扞格厚实的车壁浅浅咬住,无法扎透。
饶是如此,惊马嘶鸣抬蹄,亦是带着车厢猛震。
秦恪反应之快,一手死撑厢壁稳住身形,一手将李绥绥固定在怀,免她颠撞,还来不及探问外面情况,又是“唰”地一声,一支冷箭从小窗软帘钻入,险险擦过秦恪肩头。
李绥绥亦不知该担忧目下境地,或庆幸这波偷袭适时,她的冷静点格外不同,藉此当行扬声便道:“回城!”
指令一下,约摸心虚,还朝秦恪瞄去一眼。
秦恪没阻,只不动声色回视她,眼眸深处闪着一丝凉凉冷意,仿佛将她心思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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