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以偷袭方式两端突击,勉强斩乱秦仕廉这股兵力,可太子人马已然占领沿线,他们一路且避且战,将秦恪等人掩送至朝花轩暗道,亦算是荆棘丛中开血路,折损不少人手。
甬道四通八达,倒不担心被人截堵。秦恪仍谨慎让人探路并先至出口戒备,又闻后方翠则轻唤。
翠则将齐衍沿壁放下,虽及时封住几处大穴止血护住心脉,可无济于事,死死钉进腹部的弩箭仅露一截杆尾,大量血水早已湿透整片下襟,火把映出方寸暖橘,却难以掩饰他面庞的灰败。
翠则抬眼看秦恪,摇了一下头。
李绥绥脸色并不比齐衍好看,她一直盯着那片血色,喉咙里根本攒不出半个字音。秦恪心底同样一片麻木,他并不在意齐衍身份以及死活,只问:“便是你心中有再大的恨,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齐衍仰靠在石壁闭眼喘息少时,低声告诉他答案:“别担心,少量蒙汗药而已,但簪子上喂有巨毒是真……我说过,一命换两命……”
秦恪早认出那支莲花簪,用法还是他亲自写给李绥绥的,尽管早有猜测,耳闻答案,呼吸仍僵停一瞬,他屈膝放下李绥绥,遂两步跨至齐衍身畔提起他襟口,厉声道:“解药!”
齐衍呼吸清晰可闻一促,却极轻地笑了下:“你现在回去,也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秦恪如坠冰窟,簇簇抖动的火光映在遍布血丝的眼底,却似业火霎时放燃,冰火炙烤下,连声音都些许扭曲,“你找死!”
“秦恪,别……”
青筋暴起的拳头呼啸而出,同一瞬,小臂被李绥绥抱住,强劲冲势径直将她带翻在地,秦恪的动作登时凝固。
大约撞到肩伤,她呼吸蓦地漏出几丝混乱喘息,甚至一时半会没能自己爬起来,秦恪没动,不复素日风度,翠则和苍梧看着被满腔恼怒煎熬的男人,一时也没敢相扶,只无措地面面相觑。
秦恪深吸一口气,盯着她一字一字问:“是你将他送进秦家的?”
若非为她指使,齐衍如何从南屏坞到的秦府,那支簪子又是如何到他手里。
他带着答案问,希望听到她的解释,然而没有,她闭目不吭声,神情态度等同默认,知道真相他又无法接受,如被冷水浇头,前所未有的,心寒似冰。
齐衍不由叹息:“公主并不知情……我早藏于秦府,原本只想给曹荀月些许教训……”
他并未细说是何教训,但从曹荀月今日容止风度可见一斑,她极为烦郁沉不住气,显然多日不太平。
他艰难喘息一阵,抬眼望向李绥绥,希冀她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她只蹙眉看着他,形容憔悴再不负昔日张扬明艳,终是他自我解嘲:“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初识,贵人已为齐衍定论命运……倒是一语成谶……”
李绥绥失去神采的眼眸仿似弯了下,未成笑,猝然又闭上。
齐衍眉宇亦无力耷拉:“经文,我烧了……带下黄泉,再无人给你答案……贵人定要千岁好,这样,齐衍才能得逞……吊足贵人胃口,折磨贵人千岁……”
李绥绥知道他在说那封信,确切讲,应是秦邈的遗书,自齐衍前后反应她能猜到。烧了又如何,她已然看清自己,从头到尾苦执的并非真相,仅是意难平,仅是怕丧失自尊心。
她没有想象中深情,对秦邈如此,遑论对齐衍,明知别人以那副躯壳与她纵横利弊,她自来骄傲仍去招了惹了,一个擦肩添他几度秋凉。齐衍无疑是恨她的,更恨透这尘世对他无尽的恶意,至生命尽头却讲不出一个怨字,末了,赋予她极具温柔的余生慷慨,还装得那样刻薄。
他如此,官家亦如此。
她无言以对,不知她这十年恨客哪里错了。
半晌,她不知所以“嗯”了一声,而齐衍失去温度的唇却再没动过。
她僵硬维持着跌坐姿势,一动不动,秦恪目光凝在火光处,同样不发一语,站着数十人的甬道内,静得瘆人,苍梧有些受不住,轻轻拍了拍秦恪肩头:“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出城再说……”
翠则立马补充道:“小侯爷还在城外等会合,不容耽搁。”
“小侯爷”三个字,如救命稻草,借以拉回他们的理智,秦恪卷腰抱起李绥绥,默不作声迈开步子,李绥绥视线越过他肩头,盯着依旧靠坐在洞壁的男子,甬道冗长,深埋地底,逼仄的空气令她心口窒息般抽紧,而他终将孤守黑暗……
一轮晃日掩在烟幕中,城墙内关着喧嚣,外面却冷清萧条。
他们很快与另一列接应碰头,秦恪拍醒几近昏睡的李绥绥,将她放在马背上,指着一侧的素衣汉子道:“外公麾下,白驭白统领。”
李绥绥缓过神,似明白什么,极不自然侧头转视陌道,半阖的长睫轻易掩住眼底的无措。
秦恪垂头帮她套马蹬,辛苦翻找来的木屐早不知弃于何处,他盯着满是血泥的白袜子,张了张口:“白统领身手极好,信得过,你同他先行,未及准备马车,骑马能坚持吗?”
仰仗翠则的药,李绥绥虽困困顿顿但能勉强,她终是默默颔首,他又递来缰绳,她却抗拒得攥紧五指。
秦恪掰开她指头,塞去缰绳,迫她握牢那一刻,她的手在他掌下不可自抑的颤抖,他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人都巴不得他父亲死,再是百死莫赎,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他此时语意平静,轻声与她讲:“我父亲那人,素来笑比清河,便是二哥没了,也没见他掉过泪,我打小,常在外面走动,在江家呆的时间都比家中长,感情也就那样吧,若齐衍所说是真,容我回去磕个头,也算回他生养之恩。”
他不似她冷血,能忍耐至将她送出城已然不易。
李绥绥不曾抬眼,抖动缰绳顺势挣脱他的手,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去吧。”
马蹄缓缓前踏,苍梧有些懵:“这好容易出来的,怎能再冒险回去!”
“我只身一人行动方便,你们护送公主先走,我随后赶来。”秦恪后退一步,看了眼马背上坐得稳稳当当的人,转身而去。
苍梧吓了一跳,冲到李绥绥马前惊愕大喊:“这这这,怎能让他一人去,公主,你赶紧喊他回来啊……”
李绥绥温吞吞回他:“那你和翠则领着好手跟去。”
“那怎么行,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苍梧一时皱了眉,侧头看翠则,他也在用力摇头。
李绥绥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城内混乱,我身上有伤去了也只是累赘,你们动作快些,我在缕月山庄等你们,务必护他周全。”说完,她拍马一鞭。
事已至此,翠则目示苍梧跟上李绥绥,又招手换来几人便去追秦恪。
苍梧满脑浆糊左右两盼,见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没法拉,只好冲翠则背影喊:“行,若出岔子,你给信号,大不了再杀回去。”
于是兵分两路,公主一行人多打眼,便弃官道改穿林径,李绥绥面无急色,却将马催得飞快,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将灰雾中的皇城抛至不见轮廓。
苍梧忧心李绥绥状态,一直保持在她身侧半丈内留心,马背颠簸,她前襟早被血水洇透,不知疼成什么样,齿列未离的下唇都咬来不能看。
他一路都在劝:“公主,要不要歇一歇,或者找处隐蔽的地方,等等侯爷他们。”
李绥绥不理人,大约嫌他唠叨,最后忽地没头没尾问了声:“莱国公开的什么条件?”
苍梧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小声支吾道:“无非就是让他去军营里熬三年,这也不算什么条件,就算日后不认账,国公还能跟他较真么……”
她沉默少倾,难得又搭来两字:“未必。”
苍梧为缓和气氛,故意冲她挤眉弄眼道:“公主忘了,侯爷在军中待过两年,那时,国公再不肯放人,他还不是说走就走。”
经他一提,李绥绥似想到什么,首次好奇因由:“他并非半途而废之人,为何说走就走了,是压根不喜欢当兵?”
“不是。”苍梧貌甚难为情,仍如实告知,“混京都大营的多是公子哥,闲来游嬉,无事描眉,还、还那啥,就断袖啊,可太多啦,侯爷屡次撞见,尤其是夜里,嗨,那情形不得了,他那时才多大,小孩子哪受得了这个,觉得没意思就走了呗。”
竟是如此,或,军营中的乌七八糟还不止于此。
李绥绥没再问下去,苍梧见她眉头深蹙,扭头顾看白驭,压低声又道:“所以公主放心,那不是事,侯爷一定会来赴约,有我们在,没谁能栓住他。”
李绥绥瞥他一眼,眼神分明在质疑他的能力,却略笑没说话,待回过头笑意即刻隐去。苍梧怕她不信,还想拍胸脯打个保票,便在此时,开路先锋奔回来禀:“距此三里地的山坳中,隐伏打斗声,情况似乎不妙。”
“可是松隐他们?”下意识一问,李绥绥霎时寒毛直竖。
“林子密,看不透实情,但打斗声扩得极散,人数不少,另有探子已深入细查。”
松隐一行,不止有秦恪借来的禁军,还有大批府兵及护院,少说有一营的人,若还被纠缠在此,那的确是不妙。再转念一想,太子便是未卜先知,目下悉力于皇城,根本不会抽出大量人手拦截无足轻重的秦小子。
思及此,李绥绥愈发不安,狠一加鞭驰向山头。
苍梧也意识到不对,匆匆赶到她前头:“公主且留原地,容我去查探,不可紧跟。”
想到那婴孩骨头都没长硬,李绥绥哪肯原地等候,频频加鞭冲至丘顶,壮阔如云的林下鸣金声盖地而来,她拨马赶至战圈外围,甫见五具尸体横地,单从衣着判断,四具为都尉府府兵,还有一具,竟身着西夏戎装。
诡异的是,城中所谓的西夏兵皆着皂衣。
一行人登时勒马,苍梧瞳孔骤缩,忙吹响清哨,很快得林中哨响回传,他心下一松,对李绥绥道:“是松隐,公主留步,我领人去接应。”
李绥绥心头一动,还未开口,苍梧已迫不及待招呼人马循哨极速而往。
李绥绥没有追,四下环顾一圈翻下马背,她虚得脸色发青,扶着马脖子喘了两息,甫去查看那具戎装尸体,西夏人虽多生得比中原人魁梧壮实,单凭外表,却不能枉下定论,她借白驭匕首划开尸体肩袖,便见一枚刺青显现,西夏人笃信神鬼,将士胳膊纹神鬼图腾,意味生死之后,精灵不灭。
白驭一眼辨出,惊讶道:“当真是西夏人。”
闻他意外不假,李绥绥道:“莱国公以为城中皆是太子私兵,所以才按兵不出?”
“是。”兹事体大,白驭倒未与她打机锋。
如此一来,所有症结便豁然贯通。
太子与莱国公结党固然有,但后者拒绝以卑劣手段拿权柄,太子急不可耐,那点私兵造反又不成气候,是以舍近求远犯险通敌,为增加胜算,他强拉江徐清下水,从而令江家左右支拙,不说对其俯首帖耳,至少不会干涉他的行动,至于绑她又留命,那的确不是用来威胁官家,十之八九是西夏开出的条件。
除了元赫扬,她还想不出第二个小肚鸡肠惦记她的人。
所以,太子敢尔骗莱国公,说城中那场自导自演大戏,只是借西夏的皮。
所以,那蛮牛不但没死,还与太子结盟。
元赫扬生得比太子糙,但远比太子狡猾啊,是以备此做后援,而不是入城为太子冲锋,要进退皆宜,此处不知蛰伏着多少兵马,难怪松隐等人战如困兽。
推测出这样的结果,无比糟心,李绥绥抬眸望向密林,竭力冷静,不去想秦小子可能出现的状况,她转到树下背对众人,以匕首划开胸衣一角,抽出一张折叠好的油纸,拢好衣衫,她迟疑一瞬,仅也一瞬,遂转递给白驭:“劳烦白统领快马去北营,将这封信转交给莱国公,并告知他此地实情,这信,定要交给他本人。”
白驭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算莱国公肯伸援手,这里不一定能撑那么久。但公主神色凝重,目光坚毅,他视线至她脸上移到染血的油纸上,忽觉手中有千钧之沉,他知轻重,没有废场面话,郑重以答:“是,白驭定不辱命。”
——
且说护送小侯爷的队伍在林中被贼匪冲散,苍梧循哨杀往,果然见得松隐那端被乌泱泱的人马围攻,山箬力佑襁褓中的婴孩被掩于阵中,且已浑身浴血,显然这场恶斗持续多时。
苍梧大怒,提刀一声虎吼,催马冲袭铁桶般的西夏围阵,连斩数人,径赴山箬身前,头一句便问:“伤得可重?”
山箬沉沉摇头,辞气依旧冷直:“是西夏铁骑,元赫扬在此。”
苍梧意外此人命大,无暇奚落松隐办事不力,翻鞍下马挡护杀敌,豪性嗤之以鼻:“西夏铁骑又如何,这不杀进来了么!”
山箬心口发闷,无语道:“就你带这几个人来送死的?”
苍梧噎了噎,松隐折到近前问:“侯爷呢?可接到公主了?”
山箬猛然一个激灵,忙道:“不好,快警示殿下离开,元赫扬认出我,误以为殿下藏在队伍中,故而下令围剿却没赶尽杀绝……”
没等苍梧解释状况,这时“咻”地一声,林坡南侧爆开一枚烟花弹,醒目的红黄蓝三色瞬间笼盖一片树顶。
苍梧愕然瞪眼:“是我们的信号弹,人都在此,向谁求救?”
松隐率先反应过来:“烟花弹并未升空,可能是担心被京畿斥候发现,不是求救,是声东击西。”
果然,他话音将落,便闻远处急传西夏语调令,虽不知说什么,但对方部分军马立刻南赴,松隐眼眸一亮:“是侯爷助战,准备突围!”
“恐怕不是。”粗粗估算秦恪来回时间,一股凉意自苍梧尾椎骨升起,“只有公主……”
“何意?”松隐不敢耽误时机,一面御敌,一面唿哨整合散兵攻向敌军薄弱处,准备撕开豁口夺路而走。
“我与公主先行,侯爷应该没赶来!”苍梧大刀着力挥劈,心中已然油浇火燎。
山箬骇然:“殿下带了多少人?”
“不、不多了,六、七十人……”苍梧头皮发麻,舌头也跟着结巴,他们冲杀至朝花轩暗道时,已分走大批人引敌断后,若非兼并白驭的人,连六七十也不到。
松隐惊问其故,忽又闻密林北侧大震喊杀声,旋即又引贼众重心合往,可未及驱兵近至,引发首枚烟花弹的南坡,在较前更远处的树梢爆开第二弹。
见西夏人被戏耍着南奔北跑,苍梧等人大感迷惑,不知李绥绥意在哪端,但很快,松隐敏锐捕捉到混乱中的暗哨提示:“让我们朝北突围。”
彼时,一片滚滚铁蹄与他们擦过,踏起飞砂走石驰卷向南,催马在前的十三王子笑声张狂依旧。
“他娘的,笑什么!”苍梧呸出一口唾沫星,心底却凉透,“笑成那样,不会是发现公主了吧!”
山箬终是按捺不住,硬将襁褓塞往苍梧,却被松隐一把拖住小臂:“听从命令,别干扰公主计划!”
山箬厉喝:“就那几十人,如何战西夏铁蹄,分明是诱敌之饵,哪来的计划!”
谁都明白,这饵若非李绥绥,何以提起元赫扬兴趣。
松隐默然又道:“你既然明白,那便护好小侯爷!莫辜负公主苦心。”
“可是……”
“她不是莽撞之人,你要相信她。”
山箬望着啼哭不止的秦小子,咬着牙根拭掉面颊一抹新鲜血液,勉强压住焦虑,苍梧忧她冲动行事,不敢言公主负伤,只拼命破围,打算将她与秦小子送出后,再回来寻李绥绥。
而南面,被烟花弹引上半坡的首批西夏士兵,遭遇弓箭手伏击,箭无虚发,来自不同方位,地势所掩,一时难辨人数以及藏身之地。
这处西夏指挥立刻引呼同伴,正欲排铺阵势合围山坡,一枚烟花弹便冲射至他小腿,登时大团浓烟腾开,他滚鞍落马,狼狈当头又闻远处传出招呼声:“公主,别放信号了,都是些哑弹升不了空,快逃,西夏人追来了。”
他懂汉话,利落翻爬出烟阵循向方才发声处,但见两人一前一后催马奔逃,一瞬便拐出山道没入深林。
“公主?”他急于追赶对方踪迹,未及探清虚实,立刻高举手中陌刀,扬声大喊,“大启公主在此!追,将之活捉……”
声未落,他便被倏然钉入眉心的冷箭要了命。
见指挥遇害,这帮凶猛的西夏兵卒不见慌乱,反是怒吼震天齐齐杀往箭来方位,可对手狡猾,待他们暴露出遮挡,自旁的方位又盖来一轮乱箭,倒是生生沦为箭靶。
而一箭之后,未容西夏人挺近,弓箭手立刻后撤,游变方位。
元赫扬率铁骑而来,见得一地四仰伤兵,凶光自浅灰的眸子掠过,冷冷甩出二字:“她呢?”
应他的竟又是一枚低矮烟花弹,元赫扬极目望去,虽不见人,可他心中惦记李绥绥,倒是无所顾忌拨马跟去,身负箭伤的士兵大声提醒:“王子当心,恐有箭弩埋伏……”
便是圈套,亦无从阻止元赫扬,簇拥他的铁骑乃是西夏骁悍主力,威名远震,便是山林作战优势不得施展,光那震天响的重甲战马踏蹄声,气势感沉重恢弘,足让人望声破胆。
在西夏铁骑冲入山道时,第二波箭袭破空,可这回距离更远,他们又早生防范,收效甚微,恰有一箭迎向元赫扬头颅,他“啧”了一声,略偏头,刀柄一旋将之蛮力拍飞。
被掩挡后方的步兵此时看破端倪——压来的箭雨稀疏,至多十来支,且扩散极开不成阵,更无法/轮番上弦,他们立刻将情况高呼:“他们人手不多,只是虚张声势!”
这不仅提醒了元赫扬,对方隐匿的弓箭手同时也得到果断指令:“各自撤离!”
确保周遭人手皆闻,这道声音极嘶哑尖利,弓箭手毫不迟疑抛出最后的几枚烟弹,一时半山林间彩雾如涛,迅速充盈青翠间,宛如奇幻之境。
元赫扬自明白对方力量绝不可能与他抗衡,这会摆迷阵大约人已作鸟兽散,他却不恼这迟缓不散的烟瘴,颇是兴味望向命令发声处,唇角微提,辞气兴奋:“大启懂西夏语的可不多。”
他突地一拽缰绳,又切齿冷笑,“老子看你怎么跑!铁骑跟来,步兵肃清山坡,莫给老子放跑一个!”
言罢,一声嚣狂长哨,战马抬蹄,踏卷尘烟追击而去。
彼时,西夏兵力界限分明的化为两股,大部队随元赫扬聚于南侧,山坳中的松隐等人压力缓解,顶着刀光剑影不敢恋战,力护小侯爷向北厮杀。
元赫扬并不在意林中他人生死,从头至尾目标不过是李绥绥一人,惦记十余载,说不好是真心喜欢还是久不得而生执,总而那人的狡猾刁钻,每每思及,都勾来骨头缝发痒,誓要将之活捉,鞭得那红粉皮肉趴在他脚边摇尾乞怜,方解心头魔障。
可他追逐着依稀马蹄声奔离出烟瘴,忽惊闻马嘶,又见沿路洒有新鲜血迹,观血量,人应该受了极重的伤,他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详,心浮气躁狠夹马腹,一鼓作气追至开阔断崖,眼睁睁看着血迹止于崖边,却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他勒马四顾,后方皆是他的人马,右侧仅一条下山小道,远无她人,近无足迹,迎着山风他怔忡一瞬,忽地满背冷汗,急急下马俯瞰,二、三十丈的峭壁下,马尸一半横在嶙峋石滩,一半泡在急涧中,血色大片蜿蜒,这一幕令他遽然色变,视线不安地在石滩、水中来回。
迢迢千里路,未能见伊解相思,连半片袍裾都未曾见到,那是何等不甘心,半晌,元赫扬齿关才挣扎出困惑两字:“人呢?”
他的亲随好无眼色,回得客观:“恐是追得急,惊慌之下未能勒停马……”
“她都成精了惊慌个屁!”元赫扬怒吼打断,宁肯相信煮熟的鸭子会飞,也无法接受李绥绥蠢到慌不择路落崖丢命,“搜!将这片山头围了!掘地三尺给老子搜!”
亲随垫脚望向崖下,还未开口,便被气不打一处的元赫扬扣住后颈甩地上:“你带人下去找!”
正是此时,站于高处山石的部下放声大喊:“十三王子,有些不对劲。”
元赫扬阔步迈往,循指远眺,只见原本被困山坳的松隐一行已狂奔出密林,西夏一股人马正穷追不舍,再往前地势平坦开阔,不消片刻他的轻骑便能将之拦截,不对劲的地方在于,距离那两厢人马不足一里地的西北官道上,出现一支不见尾的黑甲军队,正往此地推进。
猩红牙旗醒目,毋庸确定图案,便知是大启天策军。
“蓟无雍?”
元赫扬双目圆睁,颇觉意外,他得太子消息,蓟无雍赴北疆,在京的天策军又被禁军牵制,而今神出鬼没在此委实诡异,即有将领喝问斥候何在。
远遣守御的斥候,竟让敌情如此靠近而未警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恐怕已遭意外。
西夏军士皆想到这一层,谁都知道问题严重性,旋即有人猜测:“难不成,大启太子得瞭一寸,还想再进一尺?一面借我大夏之势争位,一面过河拆桥,打算将我们一并吃下?”sxynkj.ċöm
元赫扬浓眉一竖,嗤笑否定:“不可能,这人贪猥无厌,却是个没骨头的面团团,量他无胆与我大夏为敌。”
铁骑副统神色凝重,语速极快分析道:“就目下情况,要么是大启太子另有盘算,有么是他疏忽失察,我们身在大启腹地,未防万一,都应立即撤离,王子切莫忘记,这片都城外还压着数十万大启禁军,若此时正面交锋,我方毫无优势可言。”壹趣妏敩
元赫扬霎时黑了脸,目似剑光扫向下方林地。
副统明白他的心思,可时不待人,那厢天策军已出动先锋营飞速靠近,下面那支西夏轻骑势必折损,他恼得面颊肌肉绷紧,大马金刀直言道:“若永乐公主已死,寻下去毫无意义,若她命大,日后有的是机会!陛下早言大启太子不可打交道,王子一意孤行已违圣意,王子若再被困大启,难说日后两国局势是否扭转!还望王子以大局为重!”
要他铩羽而归,元赫扬气急败坏,眼梢一抹寒芒,是蔑视与猖狂:“竟敢戏耍老子,铁鹞子传信北狄,宰了那些言而无信的大启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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