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半夜,李绥绥就着公子衍心不在焉且错了数个调的琴声,喝得一脸微醺,才慢慢回了藏桃阁。
还坐在琴台前发呆的公子衍又迎来了新的客人,是那才从宴席上下来的江咏城。
他今日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当见到雅人深致略显落寞的公子衍,精光四射的双目便锁在他身上移之不开,走至近前,伸手搭在他肩上,笑得有几分猥琐:“如此翩翩美儿郎,她就这么狠心抛下你一个人?”
隐隐的压迫感从身后传来,公子衍背脊紧绷,言语清冷:“她阅人无数,我不入她眼很正常。”
“呵呵,齐大公子郎艳独绝,还生了这副面孔,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到现在事情都没有进展,到底是她不动心,还是你不卖力?嗯?”江咏城的手在他肩头轻轻揉捏着,声音微若清风掠拂,却冷入骨髓,“上回在金翠湖失手尚且情有可原,那么,现在人都在藏桃阁了,如何你还稳坐于此?”
公子衍极力坐得笔直,不回头去看他,从前在他的恩客中,不是没有毛手毛脚的,而这个人,可以像对待情人般与你暧昧温言,然后微笑着捅你一刀。
他闭了闭眼,道:“她身份尊贵,我总不能逼着她吧。”
“那么,我是该逼你一把喽?你莫不是忘了什么?”江咏城的脑袋从他肩侧探出,眼若饥鹰,望着他紧抿的唇,一字一顿温柔道,“今日是中秋,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不如我送你点什么?”
“不。”公子衍脸色乍然更加苍白,“我没忘。”
江咏城呵呵笑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摇晃了两下,啧啧感慨着:“老实说,若不是你这张脸神似秦邈,让她无可抗拒,我当真舍不得将你送给她糟践。”他指尖沿着那紧致流畅的下颌线摩挲着,语气亲昵,“我这般大费周章,你若让我失望,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知道了。”公子衍神情木木。
“这才乖,现在就去。”江咏城贴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今夜,不管你使什么手段,都要把她给睡了。”
公子衍猛然起身,往侧边挪了两步,面色越发难看:“现在?”
江咏城慢慢直起背脊,笑容放肆,带着一丝丝阴狠:“她如今连着两日不回府,趁热打铁这个道理还需我教你?难不成,你还想要慢慢培养感情?你……莫不是对她上心了?嗯?”
公子衍心里一沉,一丝讥诮弯在唇角:“在江大老板的照拂下,我还有这些心思?不就是睡她么,这有何难,定不负江大老板所望。”
说完,抬脚就往外走,身后是江咏城低低沉沉的笑声,暧昧的让公子衍一阵毛骨悚然。
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夜,还未静下来。微醺的李绥绥已经耐不住睡意,一洗漱完,就往床榻上爬去。
此时山箬就进来传话:“公子衍请见。”
李绥绥连打了两个哈欠,只勾了勾手,又盘腿坐在床上等着。
公子衍站在帷幔后,也不说话,李绥绥颇为不耐烦地道:“找来又不吭声,我困着呢。”
公子衍默默半晌,才道:“我睡不着,想找贵人说会话。”
“方才在远香阁大半宿,你也没说一句,这大半夜的……”李绥绥抱怨了一句,看着帷幔后站得笔直又朦胧的身影,微微一叹:“你这是逢节思亲了?既是如此,何不回去看看?难不成你上头的这么不近人情?”
公子衍眼神放空,颇为心不在焉地道:“有亲才有家,我孑然一身,能回哪里去?”
“这么说,咱俩还是同病相怜了?”李绥绥幽幽一笑。
“这如何相同,我是无处可去,贵人是有家不愿归。”
李绥绥又打了一个哈欠,声音里都是慵懒:“欸,你不明白。我是被赶出来的,也同你一般无处可去。估计得常驻此地了。”
公子衍哦了一声:“又吵架了?看样子这次吵得不轻?难不成挑弄秦相私生子一事被他知道了?”
“不知道已经这样了,这会么……”李绥绥腻歪着秦恪看见那些打油诗是何反应,不禁又来了些精神,“大抵就更加狂躁了,要是他杀过来,你可得挡在前面。”
公子衍眼含笑意,言语中肯:“能为贵人挡刀枪,是齐衍之幸。”
“贫嘴如厮。”李绥绥嗔了一句,满面揶揄之色,“你没在背后捅我一刀,已是我之幸。”
“那不如……我弃暗投明?”帷幔被掀开,公子衍眸若清泉,一脸温良恭俭地望着她。
“嗯?”李绥绥略为诧异。
“贵人才情过人,又生而尊贵,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人呢。”公子衍慢慢走近李绥绥,英英玉立,垂首俯望,“贵人不必急着拒绝,我会拿出我的诚意,定然不叫贵人失望。”
李绥绥面容微僵,淡淡道:“那么,你求什么?”
“求贵人一颗芳心,何如?”公子衍星眸流转,含情凝涕,微启的双唇看上去莹润又性感,略略弯起的幅度温柔又多情。
李绥绥有一瞬的失神,遂又嗤笑出声:“当初我问你卖身否,你不是不愿意么?”
“那你现在可还要?”公子衍侧身坐到床沿,倾身凑近,四目相对。
他琥珀色的眸子在微暗的灯光中呈深黑色,蕴藏着丝缕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叫人看不透又为之着迷,绵言细语中充满魅惑,“如今,你与他罅隙越来越深,恐怕难以转圜,不如彻底弃了他,如贵人曾言,齐衍愿与贵人你情我浓,鹣鲽情深。”
“你这样好看的人说这样的话,确实让人难以抗拒。”李绥绥歪了歪脑袋,默默望着他,“那么,你脱吧。”
公子衍被李绥绥最后这话给噎得不轻,她眼里闪着促狭,似乎将他看透,哪里有一丝半毫的情.欲。
“怎的?光说不练?”李绥绥眼角微挑,笑了起来,“主动送上门,又如此别扭,是我为难你了,还是你上头的又为难你了?”
公子衍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
李绥绥伸手掩唇,又打了一个哈欠,声音细细,低若呢喃:“说吧,他要你怎样?杀了我,还是睡了我?”
“你都知道了?”公子衍愕然。
李绥绥“哈”的笑了出声:“现在知道了,手段也够俗气的,美男计……啧啧……你这么不走心,都写在脸上呢。”
被拆穿的公子衍心里忽地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一分:“本来也没打算怎样,说了来投靠你的。”
“这大半夜的来投靠我?”李绥绥干笑两声,斜了他一眼道,“你这么不靠谱,江咏城知道么?”
“我本就无意要害你。”公子衍沉默片刻,又道,“他不过是想借我,让你与秦恪产生嫌隙,这你肯定能猜到,我不能逆了他,所以只好在藏桃阁借住一宿,不过……大抵效果也差不多。”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敞亮。”李绥绥挥了挥手,指着小几上的暖水釜,“去,倒杯水来,渴。”
公子衍又是一呆,愣愣地起身给她倒水。
李绥绥目光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幽幽道:“借宿是不行的,当个使唤丫头我还是挺乐意的。”
“你……你不担心他误会你?”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误会的?你道我在这丹阙楼混了两年,荡.妇是被白叫的?”李绥绥笑得不怀好意,“再则,你说的对,我与他无转圜的余地,你在此逗留一宿,江咏城一满意,你能交差,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一举三得,多好。”
公子衍将水盅地递给她,迟疑道:“你到底明白不明白,他肯定会加油添醋告知秦恪的,你……”
“呵,你傻么,丹阙楼都是他的,还需要江咏城去吹耳边风?”李绥绥眨了眨眼,喝了两大口水,才又道,“虽说,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可我不是慈善家,我为你这般牺牲,你若是愿意为我做事,这笔买卖倒也不亏。那么,虚情假意就别来了,你的弃暗投明是真是假?”
公子衍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觉得怎会有女人把自己的感情分得那样清楚,她对他的好感因着他像秦邈,但从不将他当做秦邈,便是现在,他们之间也只是一笔买卖。
“自然是真,不过现在我不能明面上与他翻脸。”
“这只大老虎,咬着你尾巴了?”李绥绥微笑试探着,“不如你说说,万一我心血来潮拉你一把呢。”
公子衍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的眉毛修长微弓,像掺了淡墨描画般深而根根分明,带着一丝英气,又显精神百倍,她的眼睑轮廓似斟酌万分才雕刻而出,微微上挑的眼角略显张扬妩媚,眸中顾盼生辉,似孕育着浩瀚宇宙,深邃又令人神迷。
这样一个原本该被捧着藏着让人小心呵护的绝美之人,说想要拉他一把,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庆幸,甚至心中有一丝淡淡的难过,好半晌,他才移开视线,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淡淡开口道:“贵人与他的较量,要怎样才算完?”
李绥绥喝完整杯水,将水盅又递了回去,半是调侃地道:“唔,不好说,我这孤家寡人的,树敌又多,连你都想要我的命,得看我命有多硬吧。”
这方才还说要拉人一把的,转眼就说自身难保,公子衍唇角动了动:“自古被众星相捧之人,都说自己是孤家寡人,贵人还真是自谦。”
“怎的又贵人贵人的叫了起来,方才就挺好的,”李绥绥斜了他一眼:“再说了,你管我是不是自谦,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
公子衍又是一阵沉默,目光落在她略显凌乱黑丝般的发间,语气艰涩:“贵人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料理清楚吧。”
李绥绥瞧了他一眼,心中微微一叹,挥了挥手道:“欸,好吧好吧,我还懒得多管闲事,行了,外面那张虎皮长椅赏你,我实在太困了,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早些睡吧,别打呼噜,我会把你踹出去的。”
公子衍捏着水盅,愕然、无言,但还是乖乖出了帷帐。sxynkj.ċöm
他忽然有些迷惑,李绥绥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名节还是另有他谋,他不认为这只是单纯拉拢他,他看不透她,可他看得清自己,便是李绥绥因他而毁了名节,那谁也不无辜,便是如此他此时也有几分不忍。sxynkj.ċöm
公子衍在长椅上坐下,水盅还紧紧握在手心,他忽然想到之前的几次,秦恪都及时地从他身边将她带走,他是在意她的吧,那么,今晚,他还会来么?公子衍心中复杂,似乎并不希望他来,但又盼着他来。
很显然,被九皇子和江咏城轮番颠唇簸舌后,秦恪原本就恶劣的心情,愈加灰心失望,他虽不尽信,但似乎关于李绥绥的话题,就没有一件省心。
一腔热情耗尽,心也生寒,这一夜,秦恪依然没有去寻她。当听说公子衍子时初进藏桃阁,卯时末方才离开,他已经不耐烦地将人挥退,更没工夫去想,这一夜他们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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