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石一千五百钱。
望着米肆前竖着的木牌,王长生咽了下口水。
转完整个南市,这竟已是最低的米价。
“掌柜,这米价咋涨这么快咧?上回来不才七百钱?”他努力挤出笑容。
掌柜正在算账,抬头看到他一身麻布衣后,便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王长生站了一会,本还想再问,却看到掌柜拿起账本进了后舍。
摸了摸怀里为数不多的五铢钱,他收回目光,选择转身离开。
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王长生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饭吃,便喝了口水充饥,心里盘算起来。
去年粟米的价格还是每石二百二十钱,那时米肆还管他们收米。
今年老天爷不下雨,地里种不出粮食,米价便一个劲地往上涨。
可往年就算这般旱,米价也没涨上五百钱过,更别提一千五百钱。
现在这价,他买了得靠卖田才能过冬。
隔壁老王去年就是卖田当了佃户,今年没了收成,听说都当流民去了陈留,也不知道死活。
不过他前面在米肆门口站那么久也没见其他人来买米,米肆的米卖不出去,晚点准能降价。
靠着墙壁闭上眼,强忍着饿,王长生决定再等等。
……
“就这些?”米肆后舍,一面色白净,着蓝色布袍,戴赤色帻巾的人看着箱里的五铢钱,皱紧眉头。
“黄门,米价定得太高,买米的人少,往年即便有旱,米价也不会过五百钱,可今年……”掌柜拿着账本努力解释,这高价是对方要求的。
“聒噪!要不你自己去与常侍解释?”对方直接打断了他。
掌柜闻言霎时脸色煞白,要是那样,他全家都活不了。
“黄门救我!”他就差跪下。
“我怎么救你?”对方忽然眯眼道。
“我……我……”掌柜想起什么,转身进了屋,出来后手里已多了块玉佩。
那玉佩质地看着很不错。
“还望黄门救我。”掌柜递过玉佩,打躬作揖道。
对方接过把玩了一番,又拿到光下看了眼,最后收进怀里。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有待会把米价改到两千钱,下次不就不用担心不足数了?至于无人买米?再等等,人嘛,总要吃食的。”对方拍了拍他肩膀,说完便出了米肆。
等到对方离开,掌柜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玉佩只够应付一月,下月怎么办?
那个常侍的可怕之处他非常清楚。
早前有个贩盐的,因为钱不足数,又不肯提价,全家失踪,后来有人在河边见到了他们的尸体,一家五口,整整齐齐。
那人姐姐嫁了世家,他姐夫就去朝廷里告,结果那个世家被划了党人,一半人砍了头,剩下不是充军就是当妓,百来口人的世家说没就没。
……
不知多久,一阵冷风刮来,王长生醒了过来。
他方才竟饿得睡着了。
扶墙艰难起身,他抬头便看到有人往马车上搬着箱子。
一旁站着督工的竟是个宦官。
他赶忙挪开目光。
这年头,当官只要你三层肉,可宦官吃人都不吐骨头。
他低着头贴墙往回走。
刚才梦见隔壁老王死在陈留,醒来他便想通了。
当佃户总好过当流民,明年说不定就不旱了,到时候他再努力把田买回来。
每石两千钱!
回到米肆,看着木牌上的价格,王长生以为自己饿花了眼,赶忙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错,就是这个价。
霎时间,他从头凉到脚,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要买就买,不买别站着挡路!”看着半天没动静的王长生,掌柜不耐烦地驱赶道。
王长生只能离开。
他晕头晃脑,决定去别的米肆看看。
然而一圈转下来,他发现所有米肆都已涨价,此时最低的米价变成了两千钱!
“俺真是猪,猪都没俺这么能睡,俺就是那傻驴咧!”等最后走出市场时,王长生抱着一袋粟米,边哭边骂道。
一千五百钱要卖田,两千钱不仅要卖田,还要借高利贷,这辈子都只能当佃户了!
可还能怎么办?他饿,家里的娘俩更饿,再饿下去便要死人。
南市在乡,百姓南来北往。
出市后往北走了一段,看到有流民在乞食,王长生擦了一把眼泪,赶紧把米袋子捂紧一些。
这些流民跟蝗虫一样,每过一个地方连树皮都给你啃得不剩。
“让开!”
后方似乎有人开道。
他回头望去,只见一架輼輬从南面驶来。
马匹黝黑健硕,车体装饰华丽,两侧兼有精骑护卫,甲胄齐整,光鲜亮丽。
汉代马车多为敞开式,中间置一车盖,用以遮阳避雨,然而輼輬车身硕大,内可置床,四面封闭,两侧开窗,这在雒阳乡里极为少见。
輼輬速度颇快,周围百姓慌张避让。
一个避闪不及,王长生便被骑士撞倒在地。
他饿得没力气,这一下倒地没护住粟米袋子,里面的米全倒了出来。
眨眼间,流民全扑了过来。
“不要抢,不要抢!这都是我的米!”王长生回过神来,奋力护住米袋。
可转眼他便被人拉开,还不知道挨了谁几脚。
他爬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想挤回去,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只能绝望地看着米在眼前被疯抢。
有些抢急眼的,就这么带壳生吃。
不远处有巡查的贼曹,看了一眼,没动。
“民生疾苦。”輼輬一掠而过,一身着黑色丝袍的人关起车窗。
“常侍心怀百姓,代天子巡视,旱情不日便能好转。”此时说话之人,正是先前米肆与掌柜对话之黄门。
“高望,你可知我最喜你哪点?便是诚实。”常侍一边说一边继续把玩手里的玉佩。
确实是块不可多得的好玉。
“天子脚下何来流民?”他忽然停下手中动作,望向高望。
“流民?没有流民,那都是横行乡间的盗贼。”高望反应极快。
“雒阳狱关得下那么多盗贼吗?”常侍笑了笑。
“常侍恕罪,是盗匪,我马上让雒阳南部尉出兵清剿。”高望赶忙说道。
常侍未再说话,闭目养神。
外出巡游着实累人。
虽说替天子办事不言苦,可终究是不忍见这场面。
只见輼輬一向向北,穿过乡,驶过郭,不多久便到平城门。
雒阳城分皇宫和内城,内城有城门十二道,每道门开三闸,平常中闸关闭,只开左右门。
高望探了个头,那城门校尉立马开了中门,任由輼輬长驱直入。
内城路也有三道,左右道以及中央大道,平民左入右出,中央大道则是公卿尚书御用,两侧隔有四尺高的土墙。
卫士散去,輼輬从中央大道驶向皇宫朱雀门。
此时酉时散班,三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何人大胆,竟敢在中央大道驾车!”
行不多久,道中竟有人拦停輼輬。壹趣妏敩
高望闻声掀开门帘探出头去。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你这小黄门!你可知此乃中央大道?怎敢驾车?”说话之人黑衣红衬,头戴进贤冠,冠有一梁。
“刘尚书好大的官威。”常侍打开车窗淡淡道。
“王……王常侍。”对面循声望来,脸色大变,其官居帝国中枢尚书台一曹尚书,此刻竟惴惴不安。
“让开。”王甫说完两字便关了车窗。
刘尚书脸色通红,想要呵斥一番,可话卡着喉咙出不来,脚也不受控制,乖乖让了路。
輼輬朝朱雀门继续驶去。
“常侍,听闻刘陶家房屋有逾制。”高望很快便开口道。
“高望,做人切记不可心胸狭隘,刘子奇毕竟是皇室宗亲。”王甫不由摇头。
“常侍恕罪。”高望闻言跪下。
“陛下怎会因为逾制处罚皇亲?怎么也得是党人。”王甫教诲道。m.sxynkj.ċöm
“常侍英明。”高望伏地,心中颤栗。
他本只想借机敲打一番,没想到王甫直接要刘陶三族的命。
……
南宫朱雀门前百米处,此刻站着两位世家公子。
年长那位约莫十八九岁,面如冠玉,星目剑眉,穿着一身蜀锦,配有一把腰刀。
年幼那位看似十三四岁,也是一身蜀锦,生得肤白脸圆。
“兄长,你真要这么做?”年幼公子一脸担忧。
“此人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难活,大丈夫行事,需当机立断。”年长公子摇摇头,目光坚定。
“好,那兄长小心。”年幼公子见状不再劝说,转身便快步离开。
年长公子望着弟弟远去,面露笑意。
待不多时,耳旁一阵马蹄声传来,年长公子转过身来,面色瞬间阴沉。
他伸手拦停了輼輬。
輼輬内先探出一个脑袋,过了不一会儿,王甫掀开了车帘。
“杨家小子,速速让开。”王甫呵斥道。
公子并未让步,而是从袖里抽出早就备好的竹简,淡淡道:“王翘长安辜榷……”
王甫闻言脸色大变。
“常侍,借一步说话?”公子接着便伸手示意道。
王甫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高望看到后立马驱赶四周百姓公卿。
不一会儿,见四周已然肃清,王甫主动开口道:“此物你是从何处......”
不曾想公子直接挥手打断了他:“常侍可知今年大旱,百姓已然难活?”
王甫皱眉不耐烦道:“与我何干?”
好一句与我何干!
公子也不多言,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刀,挥刀便砍!
王甫面露惊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于皇宫城门之前,竟有人敢对他行凶!
咫尺距离,他侧身躲闪不及,直接被削去鼻梁。
血流如注,他惨叫出声。
“砰!”
却被公子一脚踹翻。
周围百姓惊呆,高望反应过来,转身朝朱雀门卫士大喊。
卫士飞奔而来。
“杨明!你疯了!”王甫捂脸大喊。
杨明不答,近前一脚踩住他胸口,双手持刀,用力挥砍。
王甫伸手格挡,刀斩断手肘,卡在喉咙一半。
他想再说话,嘴里咕噜冒血。
杨明脚踩刀背,再一用力,直接斩下头颅!
血如泉涌,一地狼藉。
他随即捡起王甫头颅,右手握刀,左手高举:
“今日,吾为天下人诛此贼!”
其声如洪钟,卫士见状急忙止步,高望则吓得跌倒,裤裆处已湿了一片。
很快,百姓自惊骇中回过神来,随即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王甫何人?
宫中中常侍,位仅次大长秋曹节之宦官。
自然,也是操弄国权、浊乱海内、搜刮暴敛、骄纵贪婪的大宦官!
可是,他竟被人杀死在皇宫门前,当众诛杀,身首异处!
“那不是弘农杨氏的杨少君吗?”许久,路边有人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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