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府,丁善堡在府门前来回踱步,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守门小厮见老爷一直在此徘徊,偷懒不得,便也挺直腰背望向门外,盼大少爷快点回府,好关闭府门。
“踏踏踏……”马蹄声由远及近。
“老爷,肯定是大少爷的马车。”
丁善堡顿足往门外看,果然是丁野和他新收的婢女。
“野儿,你可回来了。”
丁野见丁善堡在门口等候,赶紧加快脚步走至跟前,道:“爹有事让小厮通传,我自会去书房找你,怎么在此等候?”
自古都是儿子等老子,哪有老子站在府门前等儿子的。
尤其是这尊卑大如天的腐朽时代。
“唉,我不在乎那些虚的,听棠儿顺儿说你今天在隆通赌坊,赢了十万两?”
丁善堡大手一挥,却不像是那拘泥世俗的老头。
“是。”
丁野点头,摆手让上官雅先回立雪居。
“赵家赌坊利用赌局骗术让无数人倾家荡产,赵家父子更是爆虐侍女,无德无良,孩儿赢他十万两只是略施小戒,爹是担心俩家关系因此破裂?”
丁善堡摇头道:“破裂就破裂,以往也仅是表面和气,待为父将棠儿与那孙子的婚事退了,就彻底一刀两断。”
丁善堡越说气息越重,要不是当初丁家老太爷外出收马着了风寒,得了那赵家老爷子一碗药,打死他都不会把女儿许给赵鸿钧那个不成器的。
人人都说丁野是隆通第一无用少爷,不知礼法,没有尊卑。
但今日,丁棠丁顺全仰仗丁野才全身而退,没有累及女儿家名声。
哼,赵家那个有用无德少爷,给他儿提鞋都不配。壹趣妏敩
“那爹是担心什么?”丁野问。
“唉,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丁善堡拍丁野肩膀,担忧道:“爹担心你今日让赵家吃了大亏,他们会报复你。”
丁野怔楞,他之前在新时代一直在生死边缘游走,穿到这时代沙场征战三年,一直独来独往,无牵无挂。
如今,这位年过五旬,富可敌国的男人特意在门口等他,只因,担心他的安危。
“不过,野儿也不用过分忧心,咱们丁家还不至于怕他们,平时多注意就行,姓赵的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报复。”
“是,孩儿会注意。”丁野道。
“嗯,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明日还要进学。”
“好,爹也早点休息。”
丁野觉得丁善堡要是不提进学二字,会更可爱。
唉。
丁野暗自叹气,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一事,回头问丁善堡:“爹,奴市的事怎么样了?”
“忘了跟你说。”
丁善堡道:“我和福伯过去时,奴市已经被县令沈制驱赶解散,那些难民也不知都去了哪里。”
驱赶?
丁野神情一惊,暗道不好。
……
江源村,穿过一片枯叶都不曾见的光秃秃树林,绕过几座荒凉院落,窗棂半朽,破败房舍映入眼帘。
惠娘脚步一顿,热泪盈眶,没想到此生还能活着回来。
“咯吱。”
斑驳木门推开,身穿补了又补长卦的小男孩光脚跑了出来,急切喊道:“娘。”sxynkj.ċöm
惠娘热泪立刻控制不住落下,快走几步紧紧抱住男孩。
“安儿,你病好了,太好了。”
“祖母给安儿喂了药,安儿好了,不用再花钱。”
刚满五岁的陈安,亦紧紧搂住惠娘脖颈。
“娘不要再走了,安儿不花钱,娘……”
“呜……”
惠娘突然鸣呜出声,哽道:“嗯,娘不走了,好好守着安儿。”
陈山站在院外,沉默看那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女俩,心像被巨石碾压,沉闷的疼。
“好了,安儿不哭了,娘再也不走了。”
惠娘擦了擦陈安的小脸,温柔道::“祖母呢?这些时日跟祖母在一起有没有调皮?”
“祖母……”
陈安望了一眼紧握拳头的陈山,没有说话,小手握着惠娘手指,带她进了四壁空空屋内。
正面掉漆木桌之上,赫然摆放着刚做好没几天的木牌灵位。
轰。
惠娘脑袋一嗡,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娘……”
哀痛低哑之声在这荒凉小院中悠长回荡,透彻心扉。
“娘,怎么会?”
泣不成声的惠娘转头,自离开赌坊后第一次看向陈山。
“她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
陈山双目赤红,指向屋顶房梁的手指颤抖如筛,嘴张了半晌,愣是说不出来下一句话。
惠娘却已明白。
卖儿媳救孙儿,是老太太难以原谅自己,唯有死方可解脱。
可,这,明明是她自愿,与老人何干?
竟生生将活人推入了死门。
惠娘捂住心口,喊不出声的痛。
“山哥回来了?”
院外突然走进一个身穿短打,连身外袍都没有的青年男人刘壮。
“找到惠娘了吗?”刘壮问。
陈山点头没有说话。
刘壮瞧之,看屋内身披陈山外衣,手臂赤裸雪白的惠娘,神情一惊,赶紧转移目光,看向别处。
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从黄牙子手中卖进比妓院还没人性的赌坊,经历过什么可想而知。
刘壮不在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敢再问。
“你婆娘快生了,怎么不守着来找我。”
陈山转身走至院外,坐在扒了树皮的树根下,刘壮随之坐到一旁。
“原想孩子生下来,卖个好人家,我们得几斤粮食能活一阵。”
“可那些个没人性的官兵到奴市见人就打,生生拆了奴市,以后想卖身为奴都没个地方。”
刘壮想起这些,恨的一拳锤倒前方如蛇粗细的枯树。
他们江源村一直本本分分耕耘,从不生事,战乱致使农田被毁,饥不果腹,无处营生。
狗官府却一粒米都未曾捐过他们,如今又连唯一活路都给毁了。
就是要活活逼死他们。
“山哥,我们一没偷二没抢,为什么要受这些?”
刘壮双目一红,激动道:“那些狗官整日吃香喝辣,可曾管过我们死活,狗县令沈制明知咱们江源村灾荒,不理不问,还动武驱赶打人,完全不把咱们当人看。”
“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做这无用良民?”
刘壮脸红脖子粗,不知是在质问谁。
陈山知他心中悲苦与愤怒无处发泄,亦没有解决之法。
如果他知道怎么做,也不会娘死妻辱,枉为男儿。
但妻子孩子还在,就算在支离破碎,也不能任其散掉。
“奴市散就散了,卖儿卖妻也不是大丈夫该做的。”
陈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明天你跟我去县里找找活计,先度过眼前难关。”
刘壮看陈山离去的高大背影,心知他因惠娘之事,痛恨卖人求生。
但这世道不公,一条活路都不给他们。
暗黑天幕下,夜风寒凉,呼呼掠过,玩弄掌控着人们冷暖。
在这各方势力暗中较劲,周边小国各自蓄力,虎视眈眈的大安王朝,谁人都是走在刀尖上,一脚踏错,万劫不复。
上官雅睁眼,环顾昏暗立雪居,起身走到睡梦中的丁野床榻边,小心翼翼抽出被他扣押在枕下的匕首,刷的拔出。
森冷银光在他脆弱脖颈间,晃了又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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