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寂静深夜，宋青一手提着一坛马儿烈，跟随丁野穿梭在隆通静谧无人的大街小巷，踏进大门敞开的隆通书院门槛，走过回廊又转阁楼，拾阶而上，来到灯火明亮，开门迎客的求贤斋。
“丁少爷来了，山长在屋内等你，请进。”
站在寒风等了许久的桐生，可算是把丁野给等来了，热情领其进屋。
丁野进入求贤斋内，顾经儒正专心致志的煮茶，听闻他的脚步声，亦没有抬头，就自在盘腿坐于他对面的蒲团之上。
顾经儒将刚煮好的热茶滚进茶杯里，抬眸递给丁野。
淡淡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轻柔倾撒在两位数月不见的师生身上，无言亦融洽。
丁野浅饮了口杯中茶，清冽茶香慢慢从口中晕染开来，沁人心脾。
不愧是宋太师送的茶，很符合顾经儒这个儒雅师者的表象。
但，却不够烈。
这位儒雅师者的表象之下，可是宁折勿弯的倔老头。
这样的人，心里都藏着一股火，只有燃烧才能畅快，如一直这般憋火存活，即使顶着德高望重的帽子，最后，也只会郁郁而终。
“唉。”
丁野轻叹，拿出马儿烈，开坛，浓烈酒香瞬间覆盖了茶香，飘荡满室。
顾经儒抬眼，看丁野自顾自的在白瓷盘上拿了两个同色瓷盏，倒满浓郁香酒，递于他。
“茶虽香但味浅，先生尝尝这高苍马儿烈，够味。”
顾经儒挑眉，接过茶盏装的酒。
“高苍一行，你这往日懒散饮茶，只求睡一懒觉便是足矣的懒少爷，倒开始喜欢这冲劲十足的感觉了？”
丁野笑，故作听不出顾经儒对他的嘲意，笑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懒不得了。”
说完，丁野仰头喝尽了盏中酒，遂抹了下嘴，将茶杯砰放在案几上，畅快道：“还是烈酒好，激人斗志。”
顾经儒见此，明白丁野此时心境早已不复当初那个插科打诨，想尽办法逃离书院的肆意少年。
他不知该替丁野喜，还是忧，低头尝了口高苍国的烈酒，眉头顿时一皱，待那呛鼻冲劲过后，酒液缓缓从喉间流入腹中，又十分怀念刚才那夹杂着浓郁酱香，直击天灵盖的辛辣快感。
顾经儒无意识的动了动舌尖，体会那唇齿间的余味，仰头咕咚咕咚的将余下酒液喝了个干净，感觉浑身经络都活了起来，当真痛快。
“砰。”
跟丁野一样，顾经儒砰的将茶盏撂在案几之上，双眸发亮的看窗外天际那高挂的明月，心中灼热。
他在安京也曾日日饮酒，求得一醉，奈何大安的酒如水，喝的人没滋没味的，他也就不喝了。
没曾想，抛却那酣畅之感后，回到这隆通边境，倒被丁野这臭小子寻到了这能搅动一潭死水的畅饮烈酒。
顾经儒黑亮双眸渐渐濡湿，回眸瞧了眼那背陷漆黑夜色中的少年，缓缓道：“经太师查证，屠你丁家马场的杀手，皆是皇城总兵孙赶派遣而出。”
“滋滋。”
燃烧了许久的油灯突然蜡油外溅，发出滋滋声响。
丁野眸色一闪，盯着那因夜风侵扰而忽闪不停的烛灯火苗沉默。
顾经儒也不催促，拿起马儿烈给自己的茶盏斟满，独饮起来。
万籁俱静，星光洒洒的夜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相对静坐，心里却皆不平静。
“丁家马场突逢灾祸，说到底是因为有大安马背之称，为军中提供战马之功。”
沉默良久的丁野突然抬眸，看向自斟自饮的顾经儒。
“也就说，那些人的最终目标是上官军，我丁家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皇城总兵虽为武官职，护卫皇城安全，却不属军队管辖，和上官军亦没有利益冲突。”
少年声音低沉，犹如扔进河中的石子，荡起层层波浪，
顾经儒饮酒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向寥寥几语道出事情关键的丁野。
“我明白你的意思，宋太师也认为孙赶只是打前锋的兵卒，他后面，肯定还有人。”
“且还是玩弄权术之人。”丁野接着说道。
这背后之人深谙铲除根深蒂固大树，要先砍其枝干，断其水分，在连根拔除。
能不动声色操控这一切，必是一位谋略手段皆上乘的谋算者，并不是一个保卫皇城的总兵就能做到的。
顾经儒点头，颇为认同丁野的话。
“太师也是如此认为，已派人暗中调查。”
谁能想到，丁家马场之祸竟涉及朝堂风波，甚至牵引出潜藏了不知多久的暗中势力。
“这大安朝堂，还真是乱的一塌糊涂。”
“呵。”
顾经儒冷笑一声，仰头喝了口烈酒。
丁野听这倔老头对朝廷冷哧嘲讽，已见怪不怪。
只是不知当今皇帝，到底对这位天下学子争相拜其为师的前太傅，做了什么，将人逼到彻底对皇家失望，而致仕的地步。
但是，此刻也不是谈从前的时候。
丁野神色寒凉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沉声道：“光是暗中调查还不够，对方既是擅谋算之人，必不会轻易让人发现端倪。”
顾经儒喝酒动作突然一顿，转眸望向丁野。
“你这么说，可是已有其他想法？”
“两条腿走路，暗中调查的同时……”
丁野抬眸，低沉暗哑道：“还要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砰。”
这是顾经儒今晚第二次有违礼教，将茶盏砰的放在桌上，挺直脊背，容颜正肃的凝望丁野。
“如何引蛇出洞，谁又是那引蛇的人？”
火烛昏黄光晕照丁野脸上，朦胧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但他那低沉浅淡的声音却在这安静夜色下，异常清晰。壹趣妏敩
“我。”
……
“为什么要让自己身处险境？”www.sxynkj.ċöm
夜色褪去，淡淡晨光照亮丁府立雪居的红梅，那嫩红娇艳的花瓣更加舒展身姿，迎风展颜。
而屋内，站在衣衫半褪丁野后面的赵柔，却是满面泪痕，难掩心疼的望着男人肩胛处的狰狞伤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往下掉。
好好的人，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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