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头发散乱，满面鲜血状如恶鬼的杨春儿，思绪恍然清明。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爱这个女人的，当他被人当成牲口一样贩卖时，是那样一双干净无暇的手拉着他脱离了地狱。
他嘴唇颤了颤，弯腰想要扶起她。
可他的手刚伸出去，便狠狠一痛，那人捧着他的手将牙齿狠狠嵌入。
那双明亮温柔的眸子里凝着让他心惊的恨意和浓浓的惧意。
“春儿……”
韦中喃喃喊出这个名字，曾经无数次在他的唇齿辗转缠绵的音节，此时喊出来却生硬的让人难堪。
他手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可他却发现杨春儿的眼睛诡异的大睁着，发了狠一样死死咬住他手，恨不能从他手上撕下来一块肉。
他不得已掰着杨春儿的上下颚，这才救出了自己的手。
“杀了你，杀了你……”
杨春儿眼睛发直，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狠狠叫道。m.sxynkj.ċöm
韦中这才发觉不对，他抬手在杨春儿的眼前晃了晃，杨春儿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韦中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当然他没有得到回答。
韦中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忙找来医师为杨春儿看诊。
结果是受太大的刺激，疯了。
七年来，杨春儿头一次离开了别苑。
她被丫鬟收拾的干干净净，如缎子一般的长发垂在脑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床头。
橘黄的烛火微微闪烁，她的身影与多年前那个人重合。
韦中心中一瞬间长满了荒草，他抬起的手小心翼翼，想要抚一抚她的长发，却终究没敢落下。
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是从吃人的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活着就是为了吞噬，为了强大。
偏偏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双手让他窥见了人间的模样，于是他披上人皮，妄图装作人类。
可惜，再完美的伪装也有被揭露的那一日。
他原本不叫韦中，他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奴隶，听闻他的亲生父亲是西林的一个守城小将领，他的母亲是西林军妓。
军妓不被允许生下孩子，可他那素未谋面的爹，靠着自己的一点权利，将他娘藏了十个月，一朝分娩有了他。
可惜那个男人短命，他刚生下来，男人便死在了战场上。
而他娘不得已再一次服侍男人，他从记事起便被他娘藏在床下的大箱子里。
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他靠着他娘服侍各种各样的男人，从那些男人的裤腰上剥得一些吃食，活了下来。
他娘是罪臣之后，从一个官家小姐沦为人尽可夫的军妓，其中悲苦一言难尽。
他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娘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可他的心里装满了无尽的恨意，他恨那些将她当成玩物的男人，更恨的是她！
命运已经这么悲苦了，为何还要活着，受这无尽的屈辱，相信男人的鬼话，自己都活不下去，还要让他活。
他无数次预谋用削尖了长棍捅穿那个女人的喉管，也捅穿所有在她身上男人的喉管。
可他没来得及动手，那人自己先死了。
他杀了那个满目惊慌的男人，将他衣不蔽体的挂在了营帐里。
可惜，他自己也没有逃掉，他被守城的军官发现，那人要处死他。
他被马匹托在后面，围着校场转圈。
为得是杀鸡儆猴，让那些同样是军妓的女人看清楚，胆敢生下孩子，这便是下场。
他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屈辱的死掉，可他没有，他被一个男人救下来了，那人正是夜琉璃的父亲，哦，她那时候还不叫夜琉璃，他叫曹阿卿。
他免了死罪，可还有活罪。
他与若干个同样大小的孩子关在在一个黑屋子里，每日只给少量的食物与水，如果最后活下来，便是真的活命。
他们如野兽一般，撕咬挣扎。
他侥幸，活了，跟着那些人学识字，学杀人……
两年后，他们被派出去杀大夏的一个官员。
任务失败，他所有的同伴都丧命，而他被砍了一刀，原本是断了气儿被扔到了乱葬岗，一场大雨让他醒转过来。
一个路过的人贩子给了他点吃食，便将他塞进笼子。
他成了被明码标价的奴隶。
他的眼神太过凶狠，很少有人愿意买他，十七岁他长得已经很高，吃得也很多。
人贩子觉得自己捡了个赔钱货，整日长鞭招待。
“爹爹，让他当我们的马奴吧。”sxynkj.ċöm
一个婉转的清亮的声音传来，他循着声音看去，那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装的都是他的影子。
他像个愣头的傻小子，呆呆看着她。
那双大眼睛随即被一双大手覆上，一个着长衫的胖老头，低头哄劝道，“小春儿别看，看了要做噩梦，我们赶紧走。”
他自嘲的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卷翘又藏满污垢的脚指甲。
他才不要一个女人掺和进他的人生里，他恨女人，也恨男人。
他随时可以结果人贩子获得自由，可他不想离开，他与所有的地方都格格不入，只有这里的脏乱丑恶与他最是相称。
一个柔柔的重量落在他的头顶。
他抬眼看见了那双手，干净无暇，缠绕无限光明。
他傻子一样，看着那双手轻轻抚摸自己头顶丑陋的伤口。
“疼吗？”
是那个软软的声音。
他冷哼一声，女人都是很坏的，男人也不是好东西，所有的人都是丑恶的。
这美好只是虚假的外表。
“滚开。”
他骂了那双手的主人，结果可想而知，招来人贩子的鞭打。
他咬紧了牙关，一声痛都未呼出。
“够了。”
那女娃的爹开口了，他寒着脸买下了自己，取名韦中。
他成了杨家新的马奴，每日需要做的便是饲养马儿。
他能驯服最烈最野的马，也能照顾好那个女人娇嫩柔顺的珍珠马。
女人的弟弟很喜欢跟他玩儿，女人的父亲也很赏识他，他出现在前院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见到那个女人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
她的眼睛依旧柔柔娇娇的，弯起来像是天上的月牙儿，她那柔柔的小手会拿着扇子扑流萤。
可她不记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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