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中,范渠章端坐上方,笑吟吟看着坐于下首的客人,说来范宅隐于乡野,平日可是极少有人来往。

  “二位请用茶,家里只有这些自家种的雨露茶,恕老朽招待不周。”

  坐下首有两人,皆锦衣华服,一人气质儒雅,名叫张永,字舒明,为翰林学士;一人面白无须,乃内廷宦官周元忠,为绣使指挥佥事。

  周元忠礼貌一笑,随后赞叹道,“范阁老谦虚了,您在烹茶上面的造诣不亚于书棋之道,张学士与咱家今日都有口福了。”

  范渠章摆摆手,“诶,老朽致仕多年,就不要再唤我什么阁老了。”

  张永看向范渠章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明公哪日再被陛下起用,也说不定。”

  谈及陛下,范渠章朝着远在天边的太安城遥手一礼,“不知陛下近来身体安好?”

  “回阁老的话,陛下身体安康,这些年经常念叨起阁老,临行前还吩咐咱家一定要来看望一下您。”

  范渠章神色肃然地说道,“陛下圣德,还请周佥事回京之后替老朽感恩陛下挂念。”

  “咱家定会把话带到。”

  堂中三人说话间,范云舟也回了府,他先是把小妹送到了后院,然后回屋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今日劳作,一身泥汗,如此见客有失礼数。

  范云舟穿着灰白儒衫,头发束起,走入会客厅中。

  见范云舟身影,范渠章轻抚胡须,唤道,“云舟回来了,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二位是翰林院的张学士跟内廷的周佥事。”

  翰林学士,是能在皇帝身边参预机要的,学识极高。

  佥事一职也不得了,这可是内廷正四品的要员,当朝只有一个机构设有佥事一职,便是令无数朝臣惧怕的内廷绣使,是供皇帝驱策的情报司,由内廷阉宦执掌。

  范云舟连忙朝两人拱手行礼道,“晚生范云舟,见过学士大人、佥事大人。”

  虽然他只是个秀才,但秀才有功名在身,自称晚生也是恰当。

  “二位,这是老朽幼子云舟。”

  范渠章介绍的同时,周元忠与张永也在打量起范云舟来。

  “不愧是得明公栽培,果然仪表堂堂,”张永看向范云舟,笑意盈盈地开口问道,“你就是写下那首《观刈麦》的范云舟?”

  额...范云舟先是一愣,没想到对方先问的是自己以往练字时候随意写下的诗词,怎么传出去的都不知道。

  幼时那个梦境中的经历不仅没有淡忘,反而随着时间越发清晰,他也偶尔从梦境中拿出喜欢的诗词来。

  梦境一事过于离奇,他从未与人说起,而这些诗词皆是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久而久之让他在县里有了诗才之名,只是没想到从太安城来的大官都听过自己的诗。

  “回学士话,拙作正是出自晚生,见笑了。”

  “云舟自谦了,这首《观刈麦》传到太安后,可是引起了不小风波,就连忙于课税改革的韩相公都在朝堂上诵读过此诗。”

  周元忠接过话来,“不仅如此,连上书房的案头都放着这首诗,陛下偶尔念起此诗,感叹吏治败坏,民生艰难,小范先生如今在京中可是名气不小哦。”

  范云舟听见二人的话,没有半点高兴,只觉得有些头大,当年路过田野看见农夫麦收辛苦,回到家中练字,下意识写下了这首。

  诗中诸如: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又或是: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这诗确实是佳作,问题是这诗内容可是批判朝廷官吏的,难道这尚未开始的仕途就已经被他自己给终结了?

  “犬子胡闹,给朝廷添乱了。”范渠章也有些无言以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范家告老居住在乡下,平日极少走动,最远也就是到县城而已,消息闭塞之下,不知道千里之外太安发生的这些事,也不奇怪。壹趣妏敩

  范云舟不得不挽救起自己的仕途来,“好叫二位大人知晓,晚生作诗风格多变,这首《观刈麦》内容有些夸大,做不得数。”

  “云舟勿忧,本朝从不以文论罪,云舟既有如此诗才,莫要因此束缚了自身,不过诗词终究是小道,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我辈读书人的目标。”

  “晚生谨遵学士教导。”

  “说来缘分,当年舒明参加春闱,老朽正是那科的主考官,如今时过境迁,舒明也被选派主持乡试了。”范渠章思及往日,语气不免有些惆怅,随后看向范云舟,“云舟啊,张学士正是这次江南道乡试的主考,你们算是也结缘了。”

  “哦?云舟也要参加这次秋闱,那真是有缘。”

  依照传统,考生与主考官有一层师生之谊,张永与范渠章便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对于张永是来主考今年秋闱的事情范云舟一点也不意外,一个翰林学士离京下江南,又是在这个时间点,还跟个绣使佥事,那只可能是主持秋闱乡试。

  “学生像云舟这般年纪的时候,不如他多矣,说起来这些年学生在朝中也未做出些名堂,倒是让明公失望了。”

  “此言差矣,翰林学士掌制诰,必是陛下认可舒明的才学,切不可妄自菲薄。”

  “学生谢明公提点。”

  范云舟站在厅中,仔细倾听着来客谈话,余光瞥见门外小妹在那比划,便趁着张永说完话后开口道,“天色渐晚,二位大人舟车劳顿想必有些乏困,鄙府备有薄酒,请随晚生移步膳厅。”

  酒过三巡,又畅聊许久,直到月上柳梢,张永与周元忠才离府去往县城县衙过夜。

  待到明日,他们又会启程继续东行,前往江南道首府玉杭府。

  秋闱八月举行,作为准备参加本次乡试的范云舟,也打算明日一早出发,所以他才会叮嘱陈嗣业明早来与自己会合。

  送走两位京中来客,关上府门,范渠章便背着手往书房走去,“你跟我来。”

  范云舟知道父亲是有话要嘱咐,连忙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范渠章走入古色古香的书房,随意坐在书桌后,跟在后面的范云舟知趣地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小妹被阿娘叫去了,这次不会来偷听的,父亲有何事要嘱咐儿子?”范云舟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拿起桌案上的炭炉准备烹茶。

  “过来坐下吧。”

  “哦。”范云舟放下手中的茶具,规规矩矩坐在了竹椅上,等待着父亲训诫。

  范渠章目光复杂地看了范云舟良久才开口道,“云舟啊,以你的才能,此次秋闱中试不难,来年进京参加春闱,再入紫微城集英殿的殿试,我深知以你的才学必能在东华门外唱名。”

  “等有了官身,你想做些事情也会方便很多。”

  “虽然你不是我子嗣,但我自始至终将你视如己出,有子如此,本该自傲,但你越是才华横溢,为父越是担心。”

  自范渠章在济水江上捡到三岁的范云舟后,对外一直说是亲生儿子,这件事除了多年后才出生的小妹外,范家所有人都清楚。

  范渠章不仅将范云舟视为己出,更是将他当做一身学问的传人,并寄予厚望,好在范云舟不负期待,让范渠章十分之满意。

  范云舟此时很明白父亲的话中对他的担忧,心中感动不已,沉默半响后答道,“父亲放心,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必不会轻易探查当年事情。”

  “父亲,自我懂事后,您便告知了我的身世来历,我深知无论是父亲、阿娘,还是两位兄长,对我都有救命、养育之恩,我不会让一桩我根本不记得的陈年旧案危及到你们。”

  谈及此处,范云舟情绪不免有些激动,这些话确实是他的真情流露,但话中还是说了谎。

  他其实记得诸多零碎往事,自从他做了那个怪梦以后,关于三岁之前的记忆是愈发清晰,时常忆起生父生母的面容来,他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忆起生父母为他所做一切,每一次都是用刀刻画在他的心尖。

  他很早就暗暗发誓,要查明当年旧案,厘清真相,洗清生父母蒙受的不白之冤。

  但他也明白,这桩旧案背后深不可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极有可能危及到家人,他是万般不愿见到这种局面的,这件事必须谨慎再谨慎。

  “我与你生父虽然同姓,但无亲戚关系,我比他年长,同殿为臣多年,以我对他的了解,其中必有冤情,你生为人子,还父母清白自是应尽之责,这案子固然要查,但你得隐忍到时机成熟方可行事,总之一切小心。”

  “父亲,您知我酷爱垂钓,虽然时常无鱼咬钩,但也磨砺了我的耐心。”

  “你能明白自是甚好,按我朝惯例,会试得中后,将外放历练,我希望你能始终守正不阿,忠君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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