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仍是旧时模样，书院的梨树照样结了满树澄黄的梨子，在秋日的暖阳中飘着清甜的果香。
穆南彦忍不住咬了一口，酸的满脸都是泪。
“喂，这里的梨子吃不得。”
他闻声望去，却是熟悉的面孔，来人也认出了他，不确定道：“穆师兄？”
许多年都未曾再听到的称呼，依稀又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希文？”
梨树仍是那株梨树，曾经的师弟却已成为学院的山长。
物是人非，时光是帮凶。
杜希文将他让进内堂，然后从内室捧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他，里面既有金银也有银票，还有一枝碧玉梨花簪。
“林师姐她不肯收，而你又在信中交待不能写信给你，我没有办法只能代存至今。”
“我猜到了。”穆南彦拿起那枝簪子，笑容苦涩，“她那般骄傲的女子又怎么会原谅。”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们过往的人，曾经的老山长是林之瑶的爷爷，他与穆南彦俱是孤儿，多亏林老山长的仁慈，他们才能在此读书，林老山长在病重时将唯一的孙女托付给才华横溢的穆南彦，他们举办了简单的婚礼，他是见证人之一。www.sxynkj.ċöm
“穆师兄有何打算？”
穆南彦一路缓行，可京都的消息早已经被南来北往的商客带了过来，升平长公主的驸马自请下堂的事，最为百姓津津乐道，熟悉的人自是知道这位驸马是哪位。
“我这些年虽然在学问上未有寸进，但教教开蒙的孩子应该不在话下，杜山长可否赏为兄口饭吃？”
杜希文直摆手，“穆师兄您太谦虚，从小您就是咱们中学问最好的那位，再者……按说这书院也该是您的。”
“我的？”穆南彦苦笑，“我哪有资格。”
杜希文也为他的际遇叹息，“林师姐，她……”想了想他选择了沉默，似林之瑶那般冰雪聪明的女子，不会猜不到他的无可奈何，只是缘分浅薄，半点也不由人。“乐心也去了京都，你们见过了吗？”他换了个话题。
“见过了。”穆南彦也不欲再谈旧事，“她在京都很好。”
“定是找到乐成了。”杜希文想到昔日爱徒，满脸都是笑意，“乐成那孩子聪明，人人都道他会是咱们云中城出的第二个状元郎，只是……”他有些不理解道：“只是上届科举却没听说他的名字。”
“他为回云中城跟他爹闹别扭，颓废了几年。”他将景烁的事一语带过。
“哎，那孩子呀。”杜希文摇头叹气，“聪明是真聪明，调皮也是真调皮，只是林师姐和乐心才能管得住他。”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他们成亲了吗？”
“还没，景……乐成说要考中状元风风光光迎娶乐心。”
杜希文掩面大笑，“他以前也这么说，说要衣锦还乡让林师姐和乐心过上好日子。”
这一句勾起穆南彦的伤心，他笑容淡了几分，喃喃道：“十年寒窗苦读，谁不这么想呢。”
“穆师兄……”杜希文将目光落在穆南彦脸上的疤痕，记忆中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如今尘满面鬓如霜，一道狰狞的疤痕穿过他玉琢一般的脸，难免让人生出世间好物不坚牢的伤感。
穆南彦却很快调整好情绪，“乐成他才智过人，定能达成所愿。”这既是他的评价，也是他的希望。
“旧事不可追。”杜希文也不愿他继续伤心，“穆师兄，你以后是想住在学院，还是想住在你们曾经的宅子？”
“那个院子……应该已经被乐心卖了吧。”
这也算知女莫若父吧，杜希文苦笑，“她要卖宅子，等我听说的时候，她已经跟人办好了契约……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跟谁都没商量就一个人悄悄变办好了这些事去了京都。”
“不过是无父的孩子早当家罢了。”穆南彦只觉心疼，“她呀……她呀……”他想到自己之前说乐心如之瑶一般固执决绝，可景烁却说她们最是温柔心软。
这一刻他突然顿悟，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勇敢独立，不过是无人保护，硬生生逼得她们不得不坚强罢了。可是景烁心中，她们却是温柔心软需要呵护的对象。
看来自己是真不如景烁剔透。
“我想买回那栋宅子。”
有云中城内颇有声望的学院山长从中牵线，穆南彦又付出高于市价二成的银子，开豆腐店的一家欢欢喜喜让出了宅子，穆南彦就此在云中城定居。
读书、教书、吃饭、喝茶，隔三差五去林之瑶的墓前除除草坐一坐说说话，生活既规律又忙碌，偶尔还能听到京都的消息，却已经遥远的仿佛是前世之事。
他养了一只会在他怀中呼噜呼噜睡觉的狸花猫，他试着给景烁写信，不想竟然真的收到了回信，信里景烁会讲起他们的生活，会讲许许多多林乐心的事，明明都是很小的琐事，却被他讲得妙趣横生，似有浓浓爱意在纸上流趟。
后来景烁写信告诉他，他们成了亲，他们有了孩子，生活得安稳又幸福，有次讲起孩子的名字，他说乐心的名字就很好，开朗豁达，喜乐随心，这应该就是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期盼。
景烁的信隔了很久才来，末尾处笔锋柔软，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写下一句诗句：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他对着这八个字望了许久，最终掩住了满脸的泪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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