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郡主,再塞,马车就要坐不下了……”
望着让店家和马夫把绫罗绸缎、字画古玩一匹匹一箱箱往马车里搬的方瑶镜,随身侍女面露窘色地提醒着。
“那你走路回府吧!”
方瑶镜头也不回地上车,戴着斗笠的马夫立即驱车驶离,扔下侍女在风中目瞪口呆。
“哟,才当上郡主没几天呢,就这么趾高气昂、挥霍无度了?”
“就是,她以前见谁不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的,现在原形毕露了!”
“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她被钦点去万驹国和亲,没几天好日子了,自然是抓紧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啦!”sxynkj.ċöm
放下马车的帘子,方瑶镜隔绝了路人的闲言碎语,一路悠悠地回了康王府。
叫了七八个侍女侍从们把车里的东西都仔细搬进她屋里,然后同样无视他们对自己穷奢极欲的鄙夷,方瑶镜一边把玩着玉如意,一边将人都清了出去。
“出来吧。”
随着几匹布料掉落,从一个箱子里的钻出了个大活人——正是乔装打扮成侍从模样的宋荀。
昨夜方瑶镜在花园撞见康王,她怎么想都觉得行色有异,恰好听闻宋、沈二人寻遍马场、凝冬馆而不见狄霸斧下落,便合理怀疑她实际被藏在康王府中。而康王府戒备森严,不论是沈晏清的暗卫,还是宋荀的眼线,都极难潜入。
所以才有了方瑶镜一大早借着逛街购物的由头将二人带进王府的这一出。至于沈晏清,他早已伪装成马夫,从后院进入。
“我已帮你们进入王府,至于后续寻人与营救,我一概不管,也一概不知。”
背过身,将玉如意扔回盒子里,方瑶镜一如既往的明哲保身。
“能帮我们至此,已经感激不尽了。放心,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不会拖累你。”
宋荀也不废话,朝方瑶镜拱了拱手,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对镜空惆怅,方瑶镜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在思虑什么。
却无意在镜中看到另一个箱子的盖子被顶开,一个梳着丫鬟双髻的脑袋冒了出来,方瑶镜警觉地抄起一支尖锐的发簪悄悄靠近,却在下手前猛然顿住。
“夏掌柜?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然也是来救人的啊!”
方瑶镜可不记得营救计划里,还有她什么事,瞧着抬了几次腿,才从半人高的箱子里爬出来的夏林蝉,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愠恼。
“夏掌柜,救人不是儿戏,你才脱离虎口,万一再遇到危险,沈大人和宋掌柜可顾不上你!”
“我没有儿戏!”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掏出各种制敌工具,夏林蝉信誓旦旦,“我带了迷魂散和匕首,我还会游泳!关键时刻,我能保护好我自己!”
“不是……”
“你知道吗?钮祜禄,哦不,狄霸斧曾笑过我,说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总有人蹦出来替我挡灾挡难。我本来不服气的,直到我在马场生死一线时,她也舍命救下我……”
说着说着,夏林蝉红了眼眶,眼神却无比坚定。
“这回我不能再做她口中那个只需流两滴感激的眼泪,就可心安理得,坦然受之的人了,我要让她知道,我也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和救星!”
心中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方瑶镜盯着夏林蝉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给她换了身侍女的衣服,将人放了出去。
康王府花园极大,且四处竹树环绕,枝叶扶疏,不熟悉的人置身其内宛若迷宫,因而分头行动的三人组,并没能碰着面。
好在宋荀往日给康王妃送香料时,走过几回,凭着印象,终于在费了一番功夫后,找到了方瑶镜描述的那座假山。
可绕行三圈,并未发现假山有何异常。心焦如焚之际,宋荀的余光注意到了边上花坛处的两盆花。
与其他灰蒙蒙的花盆不同,这两盆子的外观要显得光亮许多,明显是有人经常触碰。而花坛底部的地面似乎有挪动过的泥土痕迹。
作为梧迹阁阁主,宋荀设计的暗穴密道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很快明白底下八成暗藏玄机,迅速挪开两盆花,果然有一块镶在地面上,且与地面颜色极为相近的四方木板。
揭开木板,如宋荀所愿,出现了一条向下的密道,他想也不想,一跃而下。
密道的底部幽暗,泛着股不见天日的霉味,宋荀点了火折子,眼前又出现了一条横向的隧道。宋荀依旧一往无前地往黑暗的最深处走去,就像每次穿过那口枯井去见最爱的人一样。
终于,在隧道的尽头,他拧动了机关,打开了那扇厚重的石门。
一灯如豆,忽明忽暗,在满屋的颓败中惨淡地勾勒着床上衰瘦的身影。
宋荀几步奔至床前,迫不及待地想将思念之人拥入怀中,却在看到她满身的血污时,顿在了当场。
“狄琳,我来迟了……”
心头像被剜去了一大块,宋荀声音颤抖,怕惊扰了她,又怕她再也醒不过来,只好将无措的手轻轻放在她的颈侧。
还好,脉搏温热而有力。
未来得及松口气,胸口却袭来一阵剧痛。
宋荀低头看着胸口上插着的匕首,又看着面前对着自己横眉怒目的狄琳,满脸的不可置信,以至于对方拔了匕首都没有抵抗。
匕首再次朝自己挥来,宋荀也只是侧身躲避着,却丝毫没有反击。
直到他看见对方露出的毫无伤痕的左小臂,眼神骤然凌厉,指尖一弹,几根银针没入她的身体,使她如断了线的木偶,猝然倒回床上。
“凭你也敢冒充她!”宋荀扯下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用银针顶在那人的眉心威胁着,“说,她在哪儿?”
然而那人牙间一碰,自口中流出一道黑血,便歪着头断了气息。
意识到中计,宋荀旋即飞速返回,但还是离开之前,遇上了一波往下冲的伏兵。
密道狭长,仅有上方一个开口,摆明了要将他堵死在此处。
宋荀听声辨位,在一片漆黑中双手飞针,将下来的伏兵一个个放倒,但即便如此,不断涌现的伏兵,还是令他无法回到地面。
伤口失血过多,宋荀逐现疲乏之态,手上银针慢了两拍,被得空近身的伏兵砍了几刀。
正当不知要鏖战到几时之际,忽闻地上刀剑铿然,洞口下来的伏兵也少了许多。
宋荀抓紧时机,夺刀左劈右砍,一路杀到洞口正下方,然后踏着成堆的尸体一个直立旋身,从洞口飞出去。
外面沈晏清正单枪匹马以一当十地守着洞口,宋荀道了声谢,转而与他背对着背,共同抗敌。
然而能狼安敌群犬,好汉难打人多。纵使二人有超凡的本事,面对着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包抄,依旧无法突出重围。
“沈兄,这回救人不成,反拖累你了。”
袖中的银针用尽,宋荀捂着汩汩冒血的胸口,脸虽惨白,却面无怯色。
“说什么话,是我执意要来的,我欠狄霸斧太多。再说,我们未必会输。”
沈晏清几步踏上树干,将身子一翻,扎进敌群,一时鬼泣神嚎,空中飞起许多断臂残肢。
不远处的花坛上,呼延和倒是看得兴味盎然,他爱看将士战死,更爱看英雄受辱。因而单手架着奄奄待毙的狄琳,对着犹做困兽之斗的沈宋二人发话:
“听说,你们是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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