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鹄在此之前不知道张奉荣会在今天也赶来泰安楼,见到对方端坐于最前面的上座,也是稍感意外。
张奉荣倒是注意到了邱少鹄的到来,天道掌权,普天之下莫不为其子民,在其掌管地界上,谁人的举动,也都在其感知之内。所以张奉荣稍稍转过头,见到了邱少鹄,微微点头示意。
紧跟着邱少鹄就察觉到一对注意的目光,才发现成赴先就坐在张奉荣旁边不远,面露警惕。看来他这次也是奉命来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在知府大人身边,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台上的戏已经唱到了最精彩处,刀马旦的扮演者司马因的唱腔嘹亮,很少有人会有这么好的嗓子。邱少鹄也还记得,看到对方在街边唱戏时,那能一边扮老生、之后唱青衣的百变腔调,配得上这个盛大的舞台。
唯独左右四下里,哪里都不见廉央,似乎对方压根就没有来过。
这不免让邱少鹄有些着急,若恶狼不来,专为对方的陷阱,也就失去了意义。
栾温站在戏院的另一侧,他面露难色,不断朝着邱少鹄瞥来目光,一派坐立不安的样子,似乎想来告诉自己什么。
邱少鹄也想听他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这时栾温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迈步朝着他这边走来。
坐在最前面的张奉荣也感觉到了人群里这个唯一没有好好听戏的人,也不由得转头,朝着栾温看去。
就在同一刻,戏台上司马因唱完了最后一句。
精彩绝伦,台下看客情不自禁,纷纷站立起身,鼓掌喝彩。人群如潮水起伏,遮挡了一切视线,也一时不见了栾温。
……
“快下雨了。”
白雨站在大街上,一边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锁。纵然他修为通天,此时也如同稚嫩的孩童一般,被层层锁扣难住,不知所措。
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雨滴,最终“哗哗”落下,也从这一刻,他好像分身亿万,在整个潮门城中,激荡起无数本源的气息。
神道本就是本源之道,何况他的修为已经极为高深,同样是二重境,比怜墨还要更强半分。
自三重境之后,修士即踏入一个迥然不同的境界,可羽化独立,于万物超然。无忘岛将这一层次,也称之为“玄牝”,取“为天地之根”的含义,暗示它的广博浩大。
无数与世间同属此方的气息,在白雨所感知的广阔范围内,不断涅槃、寂灭,销毁着一个又一个“虚假”的记号,只留下了他要找的真实。
直到某一刻,他真的发现了一道让自己找寻许久的气息,直到这一次对方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立刻消失在原地,追寻而去。
而同样是因为太过在意这次的得失,白雨没有注意到,太过专注于这件事,让他忽略了身边的其他。
……
人潮汹涌之中,邱少鹄一时目光被遮蔽,什么也看不到。
无眼之五色乱形,短暂失去了视线注意的邱少鹄,突然间不知为何,想到了别的一些东西。
当人缺少一个注意点,就会有脑海中别的来替代。
邱少鹄在此刻想到的,是祖一贤的死状。
还有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两句话。
“得四时之胜……其类金以畜……”
这不是完整的两句,邱少鹄本来记得两句到底是什么,但当时因为突发状况,一时把它抛在了脑后。
完整的两句,应该是“得四时之胜司,其类金以畜马”。sxynkj.ċöm
戏园子票友的欢呼中,司马因退场,管事的拿着个箩筐开始收钱。
他第一个冲着的方向就是张奉荣,毕竟按照每年的惯例,知府大人既然来此,也该理应第一个打赏。
张奉荣自然也知道这等规矩,他从公服宽大的袖口中,就要掏银子。
“噌——”
机括轻微的声音,从后面上方轻微弹出。邱少鹄一跃而起,越众而出,胳膊的飞爪链锁一面扣到了房梁上,让自己愈发迅疾。同时另一只胳膊的链锁则拉住了张奉荣的衣服,把他朝后面拽了过去。
几乎在下一刻,在那管事的箩筐下,一把戏曲的花枪抖擞而出,虽为戏枪,尖端寒光锋芒,仍旧令人胆寒。而那管事的则脱下衣衫,如换了层皮一般,变成了另一个人,正是之前的刀马旦司马因。带着慑人的气魄,攻势险之又险地从张奉荣身边擦了过去。
张奉荣文官出身,身手只能说一般,如果没有邱少鹄帮忙,绝难躲开这一击。
而邱少鹄本身也不比对方更快,他之所以能占据先机,全然是因为抢先一步出手,才快了半分。
半分差距,足够改变许多事情。
“保护张大人!”成赴先在同时行动,和他一起来的梁立、梁勉等人,也纷纷起身,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张奉荣本人也反映了过来,目光如炬,是浩然书卷气从周身而发,层层卷出,神鬼莫侵。
情势从有人暗杀,立刻转变为众人反过来围杀,反转之快,几乎让人目不暇接。
却在此时,异变突生。壹趣妏敩
栾温突然一个猛扑,抱住了张奉荣。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张奉荣身边,而且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张奉荣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另一方面,他身为市舶司的小吏,也属于昭国朝廷的一部分,甚至于张奉荣的天道律令,甚至也因为同源的气息忽视了他,给自己留下了最大的隐患。
“大人,对不起!”栾温几乎是撕心裂肺喊了出来,他的身体也开始不正常地鼓胀。
一丝丝黑气,从他的经脉蔓延而出,所到之处,无不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憋闷,几乎是瘟疫降临。
“衰星之气,瘟病丛生!”邱少鹄一瞬间感觉到了这股气息的本源真相,立刻将一张驱邪符飞快贴在了雁翎刀上,朝着栾温斩了过去。
但事发突然,已经来不及了!
“轰!”
栾恩全身骤然炸开,四分五裂的一瞬,血肉横飞,那黑色的气息还在他残存的肌体上不断蔓延,让一块块碎肉立刻腐烂、变黑,可想而知他死的一瞬又是多么痛苦。
爆炸威力不大,黑气却殃及池鱼,四下被波及的人,立刻惨叫不停,他们能感觉到,瘟病的气息在体内不断蔓延,吞噬着他们的生机,为邪气作祟。
连成赴先这些武道高手,体魄远超常人,也是面红气喘,感觉头脑发昏,咳嗽不停。
但就算如此,他们这样都算是状况好的。
爆炸正中的张奉荣第一波就首当其冲,气息萎靡至极,已经昏死过去。浩然正气能让他免遭邪祟,却无法抵御肉体侵袭。偏偏他一个弱书生,这方面最为短板。
邱少鹄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先用元气护住了他的心脉,探了探他的脉搏,眉头微皱,和匆忙赶来的成赴先说:“还活着,但需要静养。”
紧跟着他的目光死死锁在了戏台的司马因身上,炽热如炬。
张奉荣,潮门知府,朝廷五品命官、相当于一个天道五重境的高手,就这么彻底失去了战力。
但细究起来,这也丝毫不意外,单不论偷袭,司马因本身的修为,就要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更强。
邱少鹄也在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偏偏就在关键时刻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得四时之胜司,其类金以畜马”,少掉的两个字,合起来就是“司马”,祖一贤已经在暗示自己,幕后黑手就是这个戏班子的台柱花旦。
事发当日,北城有庙会,而只有戏班子,才能用戏曲吸引到最多的人暗中用声音在听觉上下毒。
同时每年的救济粮,都是城中商会集中购买,再通过戏班发放给大家的。
这些事本应在第一时间想到,唯独在关键点忽略了它。
还有司马因本人,自己明明在关键节点见过对方好几次,但偏偏因为对于“戏班子都是男人”的观念先入为主,反而让他忽视了,一个能同时唱“老生”和“花旦”的人,一个有着多变唱腔嗓音的人,怎么就不能是个女的?
以致犯下大错。
成赴先等人对司马因怒目相向,就要动手。
司马因嫣然一笑,尽管脸上画着重彩,仍能看出她的风华绝代。
“你们还有更多的人要去救!”
伴随着这一句话,她的身上,是万丈光华闪耀,以四重境的修为,连通着天穹之上,隐隐元气暴动,带动着法则的变化。
邱少鹄遽然变色,这种力量,分明来自于星空!
伴随着远方,是阵阵隆隆巨响。
……
“闸门的枢纽本来就是这样吗?”徐易呈在港口奇怪地问。
港口那一个巨大的主闸门,万分沉重,人力畜力都难以撼动,只能用复杂的机括,才能调节,以此在浪高时护住港口。
此时徐易呈发现,是本该关闭的一个重要枢纽,此时却打开了。
“这个是中间一个连动装置,按理来说应该一直自动关着的,否则闸门也无法关闭。”旁边人也是疑惑道:“或许是那边港口扩建,要维修什么东西,有人手动把它扳开了。”
徐易呈觉得没这么简单。
正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初时远而轻微,不过须臾刹那,就变得震耳欲聋。
那是千军万马横冲直撞,都达不到万分之一!
徐易呈他们这些人下意识朝着港外看,立刻看到了一副终身难忘的可怖景象。
是黑浪滔天,裹挟着山呼海啸,如同整个苍穹倾塌半边,遮蔽天光,疾风如刀割锐利,伴随着吞没万物的毁灭声势,隆隆朝着整个狭小的潮门城港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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