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早春来得及时，可寒意依旧料峭。
让许照白认识到春天已经近了的，是窗外的那棵枯树。
今天她无意中看，竟然发现上面冒出了嫩绿的芽。
除此之外，她还感知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和记忆。
比如今天醒来，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高中毕业时，大家一起拍毕业照的样子。
七班的人聚集在一起，对着镜头洋溢起灿烂的笑。
她就像是一个上帝视角，俯瞰着这一切，而人群里并没有她和齐冶。
走在路上，看到川流不息的路口，她又想起路口旁的高楼轰然倒塌，又被重新建起。
她分明没有经历过这些，这些记忆却平白无故出现在脑海里，而且非常逼真。
和梦不一样，梦醒后关于梦里的内容会慢慢消失，但这些记忆不仅没有消失，还随着她走近，愈渐清晰。
她上学时路过了医院，去齐冶的病房外站了一会儿。
重症监护室不能进去，从窄窄的窗口望，只能看到幽暗的病房里摆放的病床和冰冷的仪器。
病床上有一个安静躺着的人影，陷在深沉的昏暗中。
许照白喟叹一声，往楼下走去。
下楼的时候竟然遇到了邱小添，他慢慢地往楼上走，看到许照白后，迟钝地露出了笑。
“照白。”他喊。
许照白点头：“你怎么来了？”
邱小添嗯了一下：“我来看看齐冶。”
她又陪他上去，在病房门口伫立了一会儿，一起往学校走。
兴许是看她情绪不高，邱小添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问了几道题，许照白总算没那么丧了。
来到学校大门，他突兀地说了一句：“我知道很重要的人离开是什么感觉。”
许照白抬起头，看到他低垂的眼帘，忽然想到邱小添上辈子和她说的话。
她对他说：“我爸妈离婚了。”
他笑着安慰：“没事，我妈死了。”
这种极限一换一的安慰让许照白记忆深刻。
或许是齐冶躺在icu那么久，也触动到他的愁绪了吧，他清澈的面庞上露出了呆滞的伤感。
许照白拍了拍他的肩：“你妈妈在天上会为你骄傲的。”
邱小添愣了一下，没什么反应。
几乎就在同时，副校长出现在他们面前，看着邱小添笑意盈盈的。
邱小添抬起头，几秒后，慢慢地喊了一声：“妈。”
“这么早就来了啊，要乖哦。”
许照白：“……”你妈不是死了吗？！
这叫什么，当着人家的妈说人家妈死了，而那个妈还是他们副校长！
许照白哀怨地看了小邱一眼，那人现在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天真无邪。
她轻笑了一声，真心实意为他高兴，还好啊，你妈妈还在。
就在这时，脑子里忽然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高三的时候，邱小添的奶奶把腿摔断了要生病住院，后来检查出更严重的病。
邱小添家里没钱医治，他只能休学去打工挣钱。
“小邱。”许照白喊住他，“你奶奶在哪啊？”
邱小添一如往常的反应速度，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回复：“我奶奶一个人在家啊，刚才的副校长只是我干妈。”
那就是了。
许照白直觉刚才脑子里浮现的场景不是幻想，而是未来要发生的事。
至于为什么会平白如果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暂时还不知道。
“让你奶奶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如果是高三查出来有问题的话，现在还可以尽早治疗。
“为什么啊？”邱小添眨了眨眼，“我奶奶身体可好了。”
许照白严肃起来：“老年人检查一下身体是有必要的。”
好在邱小添对她的话无条件相信，第二天就让奶奶去医院检查了。
这一检查，果然发现奶奶肺部有问题，得马上治疗。
许照白把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钱全部取了出来，还打电话给了许青山。
那时，天灰蒙蒙的，云压得低沉，像是要有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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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没钱了，给我转钱。”她第一次伸手向许青山要钱。
许青山也没吝啬：“你要多少？”
许照白想了想：“你先暂时给我七、八万吧，剩的还你。”
“你干了什么要花那么多钱啊！”许青山站起来，不可置信。
许照白一想到邱小添之后会因为没有治疗的费用，休学去打工，就非常痛心。
那么单纯的一个人，目标仅仅是想考第一的人，最后却放弃了学业。
许照白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对生活没什么期待了，全部的希望都给了齐冶，想让他早点醒来。
另外残存的热望，就是她身边的那些人都要好好的。
她站在路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咆哮者对许青山喊：“你就给我吧！我以后不找你了行不行，你也不用管我了，你去结你的婚，生你的孩子……我求你了。”
兴许是她声音里的哭腔让许青山错愕不已，他怀疑这个孩子最近精神状态不对，吓得连忙给她转了账。
她拿着银行卡去医院找邱小添，看到了他在病房外僵直无措的身影。
他的奶奶刚办了住院手续，等待着之后的治疗，许照白进去探望了一下。
奶奶笑着给她打招呼，竟然看了一眼，就问：“你是许照白同学吧？”
许照白点头：“奶奶好。”
“小邱老是说你很厉害，对他很关照。”奶奶笑。
“你不知道，这个孩子反应迟钝，我都担心他交不到朋友。”
“他以前不那样的，那孩子爸妈去世之后，他就把自己锁房间里好几天，出来以后就是这样慢慢吞吞的，像个傻子。”
“问了医生，说是心理上的问题，现在也没治好。”
许照白看着奶奶脸上的笑容，莫名觉得眼睛很酸。
她走出病房时，邱小添抬起头看她，难得反应速度很快：“照白，谢谢你。”
“不谢，我很高兴能帮到你。”
她曾经觉得能在他清澈的眼眸里见到重重的山影和万里波涛。
也没想到，这个单纯的少年背后背负了多少坎坷痛苦。
之后，她又回了学校，帮代心然递出了她不敢递出的情书，还替薛路成向周景告了白。
至于太阳花，她实在想不到能为如此简单乐观的少年做些什么，于是替他在小卖部预定了未来两年的肥宅快乐水。壹趣妏敩
下午放学后，她去了最近的寺庙，供了香火，求了一张许愿签。
她想了想，写下：【希望冯美女长命百岁。】
她也不知道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她想去死。
做完这一切，她背着书包，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西源大道第二个路口，她伫立了一会儿。
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在逐渐迷蒙的夜色里显得魔幻。
天上忽然飘起了雨点，细细的。
她伸出手去摸书包的一侧，那里本该躺着齐冶送她的那把蓝色雨伞，可是却不知所踪。
附近的幼儿园好像放学了，一群戴着小黄帽的小朋友被牵着往外走。
她听到一个小孩说了一句：“妈妈，别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我等了你好久，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宝贝，妈妈再忙都会来接你的呀。”
莫名的，她回忆起齐冶给她画的那个卡通图案，一只举着小伞的猫咪。
那次，他说：“我来接我家小朋友。”壹趣妏敩
许照白感觉自己喉咙被遏制住了，她张开嘴，啊了几下，发不出声音。
雨变大了，路上没带伞的人都加快了步伐，只有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忽然，她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助地哭了出来：“凭什么啊。”
凭什么啊，别人都有人接，凭什么你不来接我啊。
大雨滂沱，奔跑而过的人都不经意为她侧目。
许照白不知道蹲了多久，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放在兜里的手机却不要命地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的座机电话。
她划了好久才成功接听了，抽泣着没有说话。
那头声音很安静，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点男声的低喘。
“下雨了。”声音是熟悉的低沉，轻而缓，很虚弱，“我家小朋友，有没有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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