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驻守琼州三郡?”
陈伏甲心中震惊不已,眼睛瞪的老大,修剪整齐的指甲,因为太用力而磕在了瓷杯杯身,几乎要翻开。
“老师?”
陈伏甲不由得唤了一声,但见着杨仲并不似玩笑神态。
他猛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瓷杯从手中掉落,陶瓷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
汉室列位先帝,真就倒欠昭武两斗气运呗?
杨仲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陈伏甲打碎的瓷杯碎片拾起,而自己打碎的那个,却未动半分。
碎片划破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伏甲,可还记得陛下在临行前的朝会上,所言的天下?”
“天下?”
陈伏甲一怔,试探问道:“四姓家奴之言?”
杨仲没有回答,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陈伏甲这才皱眉道:
“天下姓刘?”
杨仲缓缓点头:“天下若不姓刘,能姓什么呢?”
“东胡!”
陈伏甲脱口而出,而他看见的,却是杨仲那张不苟言笑的老脸。
“东胡,姓什么?”
“乞颜?”
陈伏甲刚开口,就意识到不对劲。
当今东胡大可汗出身乞颜部,却并不代表,整个东胡都姓乞颜。
往前推几代,由乞颜部首领担当大可汗,也仅仅传承了三代。
东胡依然是由八部共治。
东胡既然权分八部,难道天下,也要冠以八个姓氏吗?
放在几年前,可能还真是这样,但现在,局势不同以往。
也许从左贤王乞颜构死后,这一切就注定了。
等到东胡南军连战连败,甚至丢了琼州,退守高州的时候,天下,就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蛮夷蹂躏冠姓的天下了。
杨仲沉声道:“大汉天子姓刘,天下亦姓刘。”
陈伏甲默认了。
不得不承认,收复琼州之后,刘氏天下确实占了那么几分气运。
本来以为皇帝在朝会上发癫,是耍耍小孩脾性一吐心中不快,好让世家重臣们把手收一收,以便安插心腹。
没想到只是以发癫的形式,道出了一个事实。
“那老师是想......”m.sxynkj.ċöm
杨仲摇了摇头,轻声叹息:“老夫没什么想法。”
“老夫只是对东胡了解的更多一些,除了乞颜部之外,八部之中位高权重者,便是普六茹部。”
“乞颜构身死,南军又遭逢大败,丢了琼州,病种且年迈的大可汗,并不一定能节制普六茹部,如此便会稍微放权,以便缓和内部矛盾。”
“除却这些因素,普六茹部经营南方,多造舰船,而高州与琼州之间,仅有部分陆地相连。”
“东胡人想要继续维持对大汉的威慑,保留日后继续进取的可能,大可汗必然会令普六茹部调动舰船,封锁琼州附近海域,以限制大汉海贸,同时阻止大汉向南、向西扩土。”
“普六茹部定会借此上位,而余下六部,哪个又会甘心?”
陈伏甲做思索状,道:
“这么看来,大汉如果以琼州据守,力抗东胡,少说也还能再苟且三年。”
杨仲伸手比出五指:
“少则五年。”
“攘外必先安内,以东胡目前的情况,大可汗会与大汉求和。”
“那......”
陈伏甲试探着问道:“那咱们要答应吗?”
杨仲笑了两声:“不是咱们答不答应,答不答应,得看陛下的意思。”
陈伏甲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之前的情况,是要么当狼要么当狗,基本没有求和的机会,皇帝才能领兵出战。
如果东胡一方主动求和,甚至在妥协中让出部分利益,即便皇帝不答应,朝中大臣多半也有心思。
说不准军心也会思动,毕竟只要言和,那些上了年纪的士卒,就有了归乡的可能。
而且在陈伏甲看来,根本不用即便。
这种情况下,但凡皇帝有点脑子,都会答应。
不答应,难道真要用一州之地反攻天下?
反倒是答应了,便可以修生养息,甚至与东胡约好,大汉出海,往南走走出一片天地。
以皇帝表现出的能力,未尝不能在海外做出一番成就。
“伏甲。”
杨仲的声音将陈伏甲从思绪中拉回:
“请老师指教。”
“老夫没什么好教的,若君主有能,为人臣者,不要有太多心思。”
杨仲缓缓闭上眼睛,伴着鼻间的草木香,打起了盹:
“老夫老了,老了。”
“东胡大可汗,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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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本汗确实老了。”
乞颜思烈在未央宫中,一动不动的盯着铜镜。
铜镜中的自己,额上布满皱纹,眼皮下垂,微微泛红,满是岁月的痕迹。
但乞颜思烈并没有惊慌无奈,也未曾感叹过世事变迁,只是稍稍皱眉,依然如年轻时那般威严、自信。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后,拿出了一封奏疏。
“张淮阳败了啊。”
乞颜思烈并没有多少表情,微皱的眉头,也为之一松:
“胜败乃兵家常事。”
“毕竟是灭国之战,哪有百战百胜的道理。”
“只是构儿也死了。”壹趣妏敩
乞颜思烈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摆弄着面前的巨幅地图。
“大汉......少年天子。”
他从张淮阳的奏疏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最让他有兴趣的,就是大汉的新皇帝。
张淮阳的败,乞颜构的死,一切都是从新帝登基之后开始。
无论是斩杀权臣夺兵权,还是能屈能伸拜兄弟,又或是主动出击袭大营,都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能力、魄力。
在用人与凝聚军心方面,也颇有心得。
“二十岁,与构儿同龄,当真是少年英杰,英果类我。”
乞颜思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种种,又想起了颇有自己几分风采的乞颜构。
最后只是在奏疏上写着乞颜构身死的地方,伸手摸了摸。
抹了抹眼角。
随后继续平静地看向地图:
“琼州城,地处琼州边缘,易守难攻,这一仗,还是得让张淮阳来打。”
他唤来一员亲信将领,折出一封空白信纸:
“交给张淮阳,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亲信将领不解,脸上只有悲愤之色:
“汗王,左贤王身死,皆因张淮阳之过,怎可继续让他领军?!”
“大汉覆手可灭,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张淮阳召回问罪,为左贤王准备后事,安抚其余七部!”
乞颜思烈只是拔出自己的马刀,对着油灯晃了晃,映出了狼一般硬朗的下颌:
“战争啊,它冷酷无情,不是个东西。”
“想要赢,你就得比它更冷酷无情,更不是个东西。”
“将这把刀,也交给张淮阳吧。”
“汗王!!”
这意味着张淮阳在南方有着绝对自由,如大可汗亲临,即便这几场兵败,别人也不能说他什么。
亲信将领当即不禁惊呼一声,而就在此时,一个东胡人匆忙来报:
“汗王,张将军急报,十万火急!!”
“南军出了什么事吗?”
乞颜思烈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乞颜构身死、南军连战连败更焦急的消息,难道是南方又生了疫情?
“琼州三郡,陷落了!”
大军连战连败,没能让乞颜思烈动容。
儿子死了,没能让乞颜思烈有太多情绪波动。
但听到琼州三郡被汉军攻下后,他的呼吸立时急促了起来,嘴唇发干,额上都渗出了汗水。
甚至于都有些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几乎快要摔倒。
“汗王!汗王!”
信使与亲信将领极为紧张,就要上前搀扶。
乞颜思烈却是咬紧牙关,硬生生挺了下来,只是摆了摆手,声音大了几分:
“无妨!无妨!”
亲信将领见此,依然担忧道:
“汗王的身体,当真不要紧吗?”
乞颜思烈已经恢复常态,只是呼吸还有些抽抽:
“身体事小,国事弥大,你继续将马刀和信交予张淮阳,另外再去一趟普六茹部,令其调集舰船,封锁琼州海域。”
“不,是请普六茹部调集舰船。”
“雉鸡羽翼伸展,初露峥嵘,那本汗就看一看,他有没有展翼横绝万里的锐气。”
“是!”
亲信将领也知晓事关重大,半分耽误不得,急忙离去。
而信使在传递完急报后,也是告退。
只剩下乞颜思烈一人,慢慢平复着情绪。
他望着地图,盯着与东胡疆土相比,那小小的琼州。
看了良久,直至灯火摇曳,不得不起身更替灯油。
心中种种,百转千回,才最后化作了一句话:
“生子当如刘雉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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