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这些想法,目前自然是不可以直接和对方说。
他快速思考着,该怎么将面前应付过去。
然则,姜还是老的辣。
即使黑灯瞎火,安国公还是感知到了他的敷衍和犹豫。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前,安国公先问了他一事。
“王爷,可知之前燕王殿下闹出那么大的祸事,陛下为何没有责怪他?”
秦王思考的问题骤然转变。
为什么?
还不是父皇偏心。
再加上他有一个做皇后的母亲。
另外,估计也是不想他们几个儿子之间失衡。
“父皇乃仁君仁父,对待四弟,能宽容时,自是会宽容些。”
安国公看着他,慈笑道:“王爷仁善,看人看事,自然亦是如此。”
秦王听出了他这夸奖中带着话外之音。
他不喜他如此卖关子,也不入套,没有接话,等着他主动解释。
安国公见他久不搭腔,只好再道:“不知王爷可有想过,陛下如此,可是另有深意?”
秦王重复,“深意?”
安国公盯着他瞧了一息,告知他,“陛下早已在选立太子。”
此话一出,秦王还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微微一怔。
离得太近,安国公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这不影响他们的谈话。
“待现在这些事情平息之时,就是确立太子之日。”
短短一瞬,秦王眼神变了几次。
安国公分析道:“若王爷所说无误,现在这储位之争,只剩下您和燕王。您们此次的胜负,也是您二位最终的胜负,这个结果,亦不会要太久,就会出来了。”
秦王又开始习惯性的摩挲手指,这个可能他没有想过。
不,也不全是。
他或有想过,却不敢想更多。
若真是如此,父皇的举动,不是偏爱,而是任他们自由发挥。
须臾过后,他的神思回到眼前。
听安国公说话的语气,他明显是早就看出了这点,却偏偏现在才说。
什么意图,显而易见。
他对他敬重依旧,“多谢老国公提点。”
“王爷客气。”
秦王客气笑问:“老国公今日同吾说这些,是觉得吾……”
安国公懂趣的将他故意留下的半句续了下来,“王爷壮志凌云,性资敏慧,老臣一直相信,您定能披荆斩棘,得偿所愿。”
这话一听就是恭维,奈何实在好听。
秦王脸上笑容深了一分,将话说了回去,“那户部之事,老国公……”
安国公依旧取了个巧,但话比之前说得好听了一些,“王爷之事,老臣定当尽心竭力。”
秦王满意道:“那就有劳老国公了。”
“不敢。只是,王爷现在在户部的麻烦应是不只这一桩吧?”
江南不少城镇近年总遇洪灾,朝廷每年都要拨付给这些地方一大笔银粮。不说太远,就说近三年,朝廷拨付出去的赈灾银粮折算成银钱,已经超过一千万两白银。
尤其是去年,去年江南还未到汛期,就雨水不断,导致洪灾提前。朝廷拨付了几次银粮,都被当地山贼劫道,好在后来晋王亲自押运银粮前往灾区,终于缓了燃眉之急。
然而晋王到了受灾城镇之后,却发现年年为灾民尽心竭力的朝廷,在当地的名声不是很好。
不少灾民诉苦,往年别说朝廷补发的安置费用,就连粥都是很难喝上一口的。就算有官府建造的赈灾棚,施给他们的粥也看不到几粒米。
晋王听后,当时就整顿了一番当地吏治,揪出了一批公饱私囊的地方官员,让这个现象得到了局部整改。
但是,晋王认为问题不仅是出在当地官府。
从江南回京之后,他就上奏天子,建议严查此事。
天子准了他的奏折,并让他查办此案。
没过多久,北疆打仗了。
晋王去了北疆,这个事情就不得不移交给其他人。
接手此事的官员,查了半月,并未查出不妥,户部及地方账册,将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不曾作假,一分一钱皆是有据可查,户部及下属官员,亦都是案朝廷律例办事,并未有贪赃之嫌。
随着北方战事吃紧,大家不是担忧战局就是担忧粮草供应,这个事情很快就被揭了过去。
不曾想,前段日子,晋王到了户部,借整顿钱币一事为借口,重新关心起了此事。
至于,这些年的那些赈灾银粮,到底还有没有问题,凡是经手过这些银钱的官员都很清楚。
实控整个户部的秦王,更清楚。
户部侍郎暗告他此事后,他就已经联系丞相王石,安排了应对之策。
可陈穆愉不是先前查办此事的官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幸好他现在病重,这个事情也耽搁下来。
他的迫不得已,给了他们缓冲的时间。
秦王脸色僵了一下,又快速恢复正常。
这事,他知晓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吾就知道,老国公的人是有能力的。”
安国公听着他的一语双关,神色依旧,“王爷要知道,晋王去年没有查清此事,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北方战事突然爆发,让他腾不出手来。这一次,他专注此事,应该不至于一无所获。”
他故意歇了口气,才继续道:“户部之事,他都是直呈陛下。如今他虽病重,但在此之前,他也极有可能将查到的线索禀呈了陛下。那么,之后,陛下是不是同样会派人去接管此事?”
秦王的目光再次沉了下来。
安国公说的这些,恰恰是现在困扰他的问题。
他也无法确定,老七有没有将查到的线索告知父皇,更无法确定,父皇具体知道了多少。
更麻烦的是,除了他,近期还有一个人也盯上了江南道。
先前老四派了人去江南,推了文君宁旧案一把,阴了他一次。
因为这件旧案,他也从江南道上的官员那里看到了江南赈灾银粮上的些许问题,现在也是在到处找那些人的错处,找他的错处。
江南的事情,父皇目前又指派给了欧少言。别看欧少言年纪轻,实则是个十分有手段的人。
即使江南道上八成官员,都是他的势力,欧少言一出现,却是弄得他插不上手,也使不上力,很是被动。
秦王敛了心神,虚心向安国公请教,“老国公,可有良策?”
他既然同他说这些,定然不会是只会说。
安国公摩挲了一下手中拐杖,“既是赈灾,焉能是一官一部之事?”
秦王眉尾微微一皱,他是让他祸水动引。
“……您是说,工部?”
安国公没有明确,谦虚道:“良策,其实王爷心中早已想到,只不过,还未做出决定罢了。”
秦王脸部线条收紧了一些,夜色掩住了他眼里那一抹被人看穿的不自在。
“老臣想劝王爷一句,成大事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话,秦王妃也同秦王说过,他亦赞同此话。
夜色之下,安国公眼里依旧透着慈和,“自古,成王败寇,留给王爷的时间也不多了,望老臣今日之言,能助王爷尽早做出决断。”
秦王眼神变得幽暗起来。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
若这一次是诸位之争,他稍有不慎,失去的就有可能是所有。老四不是父皇,但他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也可能比父皇更狠,届时,他则可能万劫不复。
老七现在这样,是天都在帮他。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老国公的提醒,吾记住了。”对话到了这种深度,秦王嘴上也松了些,“来日,吾若能如您吉言,得偿所愿,定不会忘了老国公今日提点之恩。”
“王爷言重,老臣愧不敢当。”安国公也是个会听话的人,不用思考,就听出了他说得不过是句虚话,不慌不忙,道:“老臣也别无所求,唯愿将来王爷荣登大宝,老臣还能亲眼看到王爷治下的盛世河山。若老臣没有这个命数,就让我那些不肖子孙替我去看,将来告知于我。”
秦王嘴角微扬,笑容像是定在了脸上。
周围安静好一会之后,他笑容渐渐收起,状似随口提起,“吾今日听说,伤了和善公主的人竟然是北漠太子?”
安国公定力很好,很快跟上他的问题,“不瞒王爷,今日,蓁儿指认了一人,由高少卿描绘成像后,画像上的人同北漠太子的确有几分相似。”
相似。
秦王心里嗤笑,惊讶道:“怎么会呢?”
“蓁儿,先前未曾见过北漠太子,并不知晓,会有这种事情。”
他一直没有承认贺叶蓁说得就是司空曙,用的都是模棱两可的说法。
秦王皱眉,更加讶异,“是吗?那吾怎么听说,那日和善公主去寒华寺,就是去赴北漠太子之约的。曾还有人,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在那后山同游,俩人男才女貌,看上去十分熟稔。”
安国公一直以来的猜想陡然得到了验证,秦王的一番话,听得他猝不及防。
灯色昏暗,秦王却仿佛还是看见了安国公的惊愕。
“老国公,您说父皇若是也听到了此事,当会如何想……北漠太子?”
安国公住着拐杖的手僵住,看着他未曾回答。
秦王接回了他之前的话,安抚道:“老国公身体健朗,定能福寿绵长。”
安国公眼睛未动,先前矍铄的眼神好似有几分失神。
北漠太子伤了和善公主一事,虽然是根据和善公主亲口指认所绘制的画像确定的,但是,对方拒不承认,刑部又找不到证据,这个事情暂时也就是和善公主的一面之词。
由于被指认的一方,身份特殊,刑部也不能强行将人带走审讯,只能客气抑制的询问调查。
刑部没有收获,北漠一方认为和善公主这不仅是诬陷司空曙,还是在侮辱他们北漠。
当日他们就直接闹了起来,停了会盟谈判一事,并要求面见天楚帝,让天楚帝严惩那什么和善公主,和亲一事,暂时作罢,立即给他们一个说法。
他们也在当日将这些事情上表他们北漠天子,不管是和亲还是和谈,都等他们天子的旨意到了再说。
刑部是直接将北漠使臣暂住的驿馆围了起来,事后,北漠使臣闹得很凶。
这个事情,不用等刑部公布调查细节和结果,没出一日,也差不多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隔日早朝的时候,百官谈讨的议题,终于发生了改变。一群人围着此事,谈得热火朝天,开场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现了好几种观点。
有人义愤填膺,当朝抨击司空曙及北漠,认为北漠太子就是个人渣。他这不是在藐视律法,肆意妄为,他这是在藐视天楚国威,目中无人,就连他们天楚陛下,都不曾被他放进眼里。
这种人,必须严惩,给他点教训瞧瞧,让他和他们北漠知道,这里是天楚,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有人则要冷静些,认为这个事情,和善公主只是描述了嫌疑之人,并未确定就是北漠太子。谁能保证画像一定准确,或者就是一个和北漠太子相似之人呢。
这种情况虽然很少,可不能就说没有。
假如和善公主描述出点偏差,高少卿绘像又出点偏差,再加上那人的确与北漠太子有几分相似,然后这个事情的可能不就更大了。www.sxynkj.ċöm
此事还未曾定案,这么快就下定论为时过早。而且,这样很容易激化两国矛盾,对大局很是不利。一切,都应等调查清楚,有了真凭实据再说。壹趣妏敩
另外,还有人认为,刑部的处理是错误的。
先不说,事情还未定。就算这个事情,真的是北漠太子干的,刑部也不应该就那般鲁莽行事,应当以大局为重。
脸面撕开,先不说和亲、和谈一事如何继续。
这不是一桩伤人,这是两国和谈,决定未来两国是战是和的大事。
他们今日为一人伸冤,以后就可能千千万万的人为他们今日的举动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两种观点一出,朝堂上的热闹变成吵闹。
谁说得好像都有理,谁说得好像都是无稽之谈,众人各有看法,谁也不服谁,认为对方说得都是狗屁,越吵越激动。开始出嘴的还算委婉,几场对战下来,斯文变成了波皮,大家骂地越来越起劲,一句晒过一句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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