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深接过手机,等王太太出声。
王太太晓得他一贯谨慎,凡是来意不明、有商业竞争的同行,他非常摆架子,也沉得住气。
“梁总,打扰您了。我这里有一个重磅新闻,相信您一定开心。”
梁纪深另一只手翻阅文件,表现得没耐心,“我不喜欢故弄玄虚。”
“二公子陪何小姐在总医院的妇产科抽血化验,老王的高中同学在泌尿科上班,恰好值班,我委托他打听,得知何小姐果然怀孕了。”
梁纪深脑子轰隆炸开,沸腾的火焰迅速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像是在一座孤岛,忘了身份,忘了时间,忘了城市,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黑白,大漠,一切都黯然失色,失声了。
良久,他从浑浑噩噩之中惊醒,猛地站起。
膝盖撞在会议桌的边缘,震得杯内茶水四溅,做述职报告的部门主管吓了一跳,“梁副总...我马上改,我连夜改!”
梁纪深知道这是公家的企业,公家的下属,不容他任性来去自如,他用力捏住桌角,身体剧烈地发颤,强行平复下来。
会议召开了四十五分钟。
八点,红旗l5驶出中海集团总部大楼,国旗庄严肃穆在灰白色的楼顶飘扬。
梁纪深一路疾驰,车窗打开,狂风裹着雨后的土腥味卷进来,吹得他心底一股股的巨浪,滚烫,鲜活,他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一寸寸冲击撕裂的感受。
他其实不抱期待了。
大夫告诉他,自然怀孕的几率渺茫,中药调理也只是辅助,必须借助高科技的手段怀上,不过要吃大苦头。
何桑最怕在医院吃苦头了。
她胆小得可怜,皮肉又娇气,一碰是淤青,愈合慢,折腾她比折腾梁纪深自己,还让他难受。
梁纪深没动过那念头。
也没想过有这一天。
途经车水马龙的南北街,红绿灯在闪烁,映在他眼睛,深邃明亮,浓郁得化不开。
......
何桑坐在诊室里,紧张的呼吸都停止了。
时而耳鸣,时而头晕,梁迟徽那张脸在她视线里模糊成一大团白雾。
森寒的,令人畏惧的毒瘴。
“恭喜啊。”医生道贺,叮嘱他孕早期的注意事项。
梁迟徽神色平和,认真记录,“山楂,桂圆,柿子禁食是吗。”
“少量的配菜配茶,最好不吃。”
他回忆了一下,“你这几天吃过山楂。”
男人的气息太近,热烘烘灌入她耳朵,她一僵。
她一清二楚梁迟徽讨厌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又或者他有所企图,“欢迎”这个孩子。
何桑心慌意乱。
“别吃山楂了,吃草莓,水蜜桃。”
医生开药单,“备孕期间补充叶酸了吗?”
梁迟徽合住化验报告,“没有。”
“太马虎了,备孕的常识啊。”医生埋怨梁迟徽,“你戒烟戒酒了吗?”
他控制着情绪,没回答。
“戒酒了...”何桑小声,“偶尔抽烟。”
梁纪深3、4月份正在备孕,饮食习惯确实小心,烟酒大减。
“加班多,睡眠不太好...”
梁迟徽松了松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表情格外深沉,不自在。
从医院出来,天色完全暗了,街巷的雨水在蒸发,夜幕下是无边无际的潮湿,霓虹灯好似一颗颗斑斓的小水珠,梁迟徽走在前面,面孔幽淡冷寂。
“迟徽。”
他没反应。
“迟徽!”何桑拔高音量。
男人停住,回过头。
“你什么打算。”她鼓足勇气。
梁迟徽注视她,她逆光,纤细的影子横在他胸膛,像一柄镰刀,切割他的心脏。
“你呢。”
何桑没有答复他要还是不要,一锤定音反而没了转圜的余地。
折中的答案,给彼此空间,过渡,适应。
“我再考虑考虑。”
梁迟徽望了她好一会儿,“可以,我不强迫你决定。”
对面路口,蛰伏着一辆黑色大车。
驾驶位的男人双眸漆黑,深不见底。
车发动,朝医院门口滑行了一段,大约顾忌什么,又熄灭。
挣扎着再发动。
反复数次。
彻底安静了。
车窗缓缓升起,男人侧脸线条紧绷,手臂筋脉如同青紫色的小蛇,遒劲凸出,恣意膨胀。
梁纪深快要发疯了。
但梁迟徽是真的疯。
一个斯文儒雅文质彬彬的疯子,一旦狂性大发,比暴戾的疯子更麻木不仁,更不计代价。
咬人凶狠的狗,往往是不叫的狗。壹趣妏敩
一口咬断。
何桑现在是二房的人,梁迟徽攥着她不撒手,他贸然去抢,去闹,后果是不可控的。
她禁不起一丝一毫的意外。
梁纪深右手不由自主抖着,好半晌才点燃烟头。
他后仰,大口吞吐烟雾,全身每一处关节在这一刻被碾压,粉碎到骨髓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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