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三个月前,吐鲁番在得知明朝出兵之后,非常慌张。满速儿不清楚明朝虚实,便出兵试探,结果大败而回。由此,满速儿下定决心撤出哈密卫,并试图与明朝重新修好,恢复通贡。
江彬乘着吐鲁番撤出哈密之机,占领哈密,并与甘肃巡抚夏言合谋,向朝廷封锁了消息。蒋冕在确认钦差被劫杀、江彬切断肃州与朝廷的消息往来后,不由大喜。他判断江彬已经谋反自立,割据一方,觉得时机已到,便下定决心要除掉王琼。
不料,在他动手之前,江彬收复哈密的消息就被王琼放了出来。这回,蒋阁老栽了一个大坑。
小皇帝一听到蒋冕居然要溜,瞬间产生了一种违和的搞笑感。
“蒋先生怎么突然要辞官呢?是不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得罪了蒋先生?”
小皇帝例行公事般地挽留,心道,你蒋阁老可不能走,朝廷这时还需要你站出来打擂台呢。没有你蒋阁老,这场大戏还怎么唱得圆。
蒋冕闭口不言,众官员这时纷纷上前劝道:“阁老!皇上尚幼,怎可在此时言退啊?”
王琼也出列劝道:“蒋公,你可是内阁首辅,承天下人望,受先帝之托,岂能言退?圣人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先帝尸骨未寒,蒋阁老怎么也得把辅政大臣的位置坐满三年再走啊。”
蒋冕面无表情地开口:“宁国公收复哈密,皆王公慧眼识英才,举荐有方。如今战事已平,宁国公是否可以班师回朝了?”
王琼笑着摇摇头道:“江彬此役,只是打跑了满速儿,并未消灭此贼。肃州方面,此时正厉兵秣马,准备吞并吐鲁番,为我大明进图西域、开疆拓土。”
王琼携江彬大胜之威,一言九鼎,众人莫敢反驳,小皇帝眉毛微皱。
小皇帝身边的刘望之眼力颇好,见此情景,心道,轮也该轮到我了,便一个激灵便站了出来,指王琼驳斥道:“王阁老,宁国公出征西域,耗费颇大。如今哈密已经收回,命边军驻守即可,京营为何就此不班师回朝?”
王琼眉毛微抬,轻蔑道:“汝为何人?”
刘望之突然觉得腿发抖,脚下有些站不稳,硬着头皮咬牙道:“下官中书舍人刘望之!”
朱载酆突然高声笑道:“哈哈哈哈,今日乃元宵佳节,更兼前线传来喜讯,正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众卿畅所欲言,不必拘礼。明日,朕当将胜利的消息告于太庙,禀明列祖列宗。”
王琼反驳道:“皇上,战事未了,还不着急告于太庙。等江彬彻底占领吐鲁番之后,皇上再祭宗庙不迟。”
朱载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刘望之刚才被小皇帝护了犊子,不由斗志昂扬,继续辩论道:
“王阁老,下官以为,让宁国公逗留西域颇为不妥。此战,我大明本就只为收复哈密,并未做好进图西域的准备。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兵者,不可不慎也!下官以为,朝廷宜召宁国公班师。至于进图西域之事,当从长计议!”
文武百官一听此言,都议论纷纷,不少人点点头表示赞同。既然已经收复了失地,何不就此罢兵呢?进图西域这种事,从长计议嘛。
王琼冷哼道:“哈密一战,满速儿战败,我军兵锋正盛,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蒋冕出列,先是对小皇帝行一礼,再驳斥王琼道:
“王公此言,颇为不妥!当年太宗进军西域,也只到哈密为止,可见西域不是那么好拿的。如今哈密复得,我大明已经威震西域,吐鲁番必然生出畏惧之心,不敢再与我为敌。朝廷何不利用此次机会,与吐鲁番罢兵,恢复朝贡?”
百官一听蒋阁老的话,均不由点头称是。众人山呼道:“臣等以为蒋阁老说得有理!恭请皇上罢兵西域。”
小皇帝静静等候着王琼的表演。却见王琼力排众议道:“荒谬!宁国公此时绝不可罢兵。此时罢兵,无异于放虎归山。满速儿狼子野心,待其获得喘息之机,必定卷土重来。诸公不乘着此番大胜之机犁庭扫穴,却轻言罢兵,徒留祸根,将来河西之地必为此所累。谁再轻言罢兵,便是本朝的秦桧!”
这……秦桧都出来了,谁还敢说话。现场突然寂静了下来,众人听完王琼的话,都诺诺不敢应。
小皇帝沉声问道:“三辅杨一清,四辅王宪可有话说?”
杨一清出列道:“臣赞同王阁老之论。”
王宪也道:“臣附议。”
小皇帝微微点头,又问:“兵部尚书翟銮有何见解?”
翟銮出列,沉声道:“回皇上,臣以为,朝廷应从蒋阁老之议,从长计议。”sxynkj.ċöm
小皇帝笑着着重点了点头,又忘了一眼身旁的勇者刘望之。刘望之会意,立刻出列道:“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地,生死之道,不可不慎也!请皇上先召回宁国公,再从长计议!”
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身旁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皇上!臣不同意刘望之的见解!”
小皇帝转眼望去,角落里站着的正是江彬的幼子江然,不由心下一沉。
“江然,你又有何话说?”朱载酆冷声问道。
“回皇上,臣以为,为君者,当以河西万民为念,容宁国公毕其功于一役。”江然单膝跪地,语调诚恳,在绍治皇帝听来,却直刺内心。
小皇帝捏紧拳头,脸色发白,怒斥道:“你在教朕怎么做皇帝吗?”
江然眼神一紧,赶紧告罪道:“臣不敢。”
刘望之立刻驳道:“不知江公子以为,等你父入朝归来之日,朝廷当封他一个什么样的爵位?”
小皇帝不再理自己身边的伴读,站起身来,掩住自己由紧张生出的喘息声,对文物百官高声道:“朕以为,蒋阁老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论。内阁做事,也应三思而行。”
王琼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王琼!你站住!”小皇帝指着王琼大声命令道。
王琼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侧向皇帝,笑道:“臣乃先帝亲封的辅政大臣,皇上就是这么跟辅政大臣说话的吗?”
朱载酆心道,你是辅政大臣,我还是皇帝呢,明明是我比你高。
“真理不辨不明,百家争鸣本是好事,王师傅何故因三两句话不合就要离席呀?若王师傅不快,朕给你陪不是。”小皇帝拱手笑道,说罢,朝王琼一揖。
“哈哈哈哈!”王琼旁若无人,放声大笑。文武百官见此,都惊掉了下巴,皆诺诺不敢言。
小皇帝在王琼的放声嘲笑中痛苦地闭上眼睛。整个元宵宴会上,文武百官、宫女寺人、杂役艺人何止上万,所有人都静默不言,看着高台上君君臣臣的一举一动,只有那一只亮眼的鳌灯,对着漆黑的夜色,依旧欢快地放出元宵节的光彩。
“臣可不敢当皇上的不是。”王琼侧着身子朝皇帝一拱手:“臣听过一些传闻。传言说,绍治皇帝要做一代雄主。却不知你这位雄主,竟连一个小小的江彬,都驾驭不了吗?”壹趣妏敩
说罢,王琼继续哈哈大笑,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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