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边疆。
夜明城是一座边境小城，李舒宁和陆昭带着大军抵达的时候，是驻守在这里的王崇将军亲自来接的。
“卑职见过公主，摄政王。”
王崇是王晚吟的哥哥，已驻守边疆多年。
“王将军不必多礼。”李舒宁下了马，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他。“本宫与晚吟是手帕交，这是临行前她托本宫交给你的信。”
“劳烦公主了。”
王崇见了那张折叠起来的纸，不由得笑出了声：“她怎么还是这样……”随意。
走在路上，李舒宁详细询问了边境现在的情况。
“姜国大军几日前就已经抵达了边境，如今他们就在城外安营扎寨，时不时的会侵扰夜明城，只是正式进攻还未开始。”王崇神情严肃的说道。
“你可知道敌军将领是谁？”
“听说是姜国郡主的郡马，卑职现在还没见过他，想来是个没功绩的，只能传出这样的名头。”
李舒宁听了他的话，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她之所以将闻钦和柳依然派去守北境，而自己和陆昭来了东境，就是因为她知道梁毅会带人攻这边。
是夜。
王崇与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不知在谈笑着什么，从帐子里出来的李舒宁和陆昭竟也朝这边走来。
“公主……”
看到他们走过来，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感觉有些局促和紧张。
“怎么，不许我们坐在这儿啊？”李舒宁笑着拉着陆昭坐了下来，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松些，众人这才坐了下来。
只是氛围格外的安静和尴尬。
毕竟他们守在边城，大多数人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见皇亲国戚。
过了不知多久，其中一个看起来才有十几岁的小兵在别人的撺掇下，有些忐忑开口破冰：
“公主，我们没想到……您会亲自来边境守城。”
李舒宁挑了挑眉，轻笑道：“大敌当前，本宫即便帮不了你们什么，来鼓舞士气也是好的。”
“公主过谦了。”
她代表的是朝廷与皇家，在大襄如此艰难危险的时刻，公主都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与他们站在一起，即便她什么也不做，对将士们来说都是莫大的鼓舞。
起码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放弃。
他们的坚持与反抗都是有意义的。
“你看着年纪不大，刚来军营？”m.sxynkj.ċöm
李舒宁笑着问完这句话，便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她心中有些好笑，便不动声色的拉住了陆昭的手，安抚住他的情绪。
“公主别瞧我年纪小，我其实是个老兵呢。”那少年模样的士兵笑嘻嘻的说道。
他刚说完，一旁就有人插嘴：“公主，他比我在这儿呆的时间都长！”
李舒宁有些惊讶的看向那少年：“你是何时来的军营？”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王崇看了一眼那少年，便开口解释道：
“他是我们在城墙根捡到的孩子，叫淮生，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从出生起就一直呆在这里。
李舒宁了然的点点头，便瞧见王崇的视线一直在看她和陆昭牵在一起的手。
陆昭察觉到他的视线，故意将手拿了出来，摆在了更显眼的腿上。
“幼稚。”李舒宁小声嘀咕了一句，便笑着对大家解释道。“他是本宫的未婚夫。”
“王爷竟是公主未来的驸马？”一旁有人惊讶的说道。
李舒宁但笑不语，她说的是未婚夫，可不是驸马。
他明明是她未来的皇夫。
陆昭神色动容的看了她一会儿，便轻声附和道：“……是。”
他有些意外，李舒宁会这样说。
但他很开心。
“我也有个未婚妻。”
一士兵忽然感慨的说道。
“可她后来嫁人了，嫁给了镇上最有钱的员外，她爹说我是个臭当兵的，不知今朝死还是明朝死的，不值得她托付终生。”他面色淡淡，语气却有些遗憾。
“兄弟，别难过了，等打完了仗，哥给你介绍个更好更漂亮的！”一旁的人撞了撞他的胳膊肘。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依旧落寞着，强撑起一个笑容来：“其实她爹说得也没错……我这次大概会死在战场上，若是她当初真的嫁给了我，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
“害。”一旁有人叹了口气，“我在来之前就跟我媳妇说了，让她赶快物色个新人，趁早带着我儿子改嫁。每年……别忘了给我烧纸就行。”
那人垂着头，手里捏了一个小小的平安符，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还没有娶媳妇呢，这次若是不小心死在了战场上，岂不是一辈子都是光棍……”另一士兵也跟着叹了口气。
“放心吧，吴二狗。”旁边有人忽然笑了，“你一没钱二没长相的，即便不打仗不上战场也娶不上媳妇。”
“我可去你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王崇一边笑骂着一边拿起一旁的干草，用力朝他们扔去。“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丧气，我们难道就一定会输吗？”
“怂什么怂！真给老子丢脸。”
“就是，敌军虽然强大，我们难道就没有一点胜利的可能吗？”年纪最小的淮生一脸坚毅的看向他们。“你们别这么消极。”
“若是只跟姜国打，我们或许还有获胜的可能。”那人低低地说道，旁边有人跟着叹气。“这次表面上看是姜国大军，实际上苍北也派了军队混在姜国军里，我们怎么可能打的赢。”
苍北可是战无不胜的强敌。
“苍北派来的人撑不了多久。”陆昭忽然开口道。“最多半月，他们便会从姜国军中撤离。”
他的这句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似乎是有什么打算。
李舒宁看了他一眼，也附和的淡淡道：“王爷说的不错，苍北混军的事，朝廷自有安排。”
只要撑过半月，苍北的人便会撤离，到时候只剩下姜国，他们便有取胜的可能了。
“王将军！王将军。”一士兵一溜小跑的跑了过来，在王崇耳边悄声耳语了什么，他便站起来走到了一边。
李舒宁看到是个老头在和他说话，手里还提着一条腊肉，她看见王崇接过了腊肉，和那人有说有笑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了回来。
“那是什么人？”
“噢，是夜明城卖西瓜的胡伯，也是虎奴他爹。”王崇笑了笑。“他说家里的腊肉做多了，给军营里送一条，马上要打仗了，让大家吃点好的。”
李舒宁微微一愣，回头去看那走远的老头背影，心中忽然生出许多感触。
隔日，敌人便开始攻城了。
王崇亲率大军冲锋陷阵，并没有给大军进城的机会，只是伤亡实在有些惨重，比起敌军用的精锐武器与宝马良驹，他们的各种配制都显得有些落后。
“照这样下去，别说半月，不出三日，他们便能攻下夜明城了。”王崇面上一片愁容。
“将军先去处理伤口吧，你血都流了许多了。”李舒宁看着他肩膀上渗出来的暗红色，不经蹙起了眉。
陆昭也在一旁淡淡道：“将军先顾及自身，才能更好的带兵打仗。”
也能少让公主操心。
“……好。”
他刚进帐篷里去让军医疗伤，便有一小兵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发生了何事？”李舒宁问。
“姜国那些人将我们的士兵绑在军前，说让王将军带着虎符过去谈判！”小兵满脸焦急，有些慌张的朝帐篷里看了一眼，便见到王崇掀帘子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他沉着一张脸，上半身赤裸了一半，便走边穿衣服。
而他肩上的伤口分明只是随意缠了起来。
“是他们刚才在战场上抓的俘虏。”那小匆匆解释道，随即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道。“将军，淮生也被抓走了。”
淮生是个孤儿，从小就长在军营，王崇几乎算是他半个爹。
王崇抿了抿唇，面色阴晴不定。
“王将军，虎符事关重大，万不能轻易交出。”她淡淡的开口劝着。
虽说王崇对大襄的忠心日月可鉴，但如今淮生被抓，她也不能确定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臣知道。”他沉声说完，便抬步离开。
李舒宁和陆昭对视一眼，便一同跟了上去。
他们站在城墙上，看着王崇和对方对峙。
而在王崇的对面，便是绑了一排的襄国士兵，他们的嘴里都被塞上了布条，见到王崇时神色明显格外激动。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王崇冷冷的冲对方的人喊道。
“王将军。”
一人缓缓从他们身后走出，正是姜国郡马——梁毅。
李舒宁站在城墙上，眼神即刻幽深了起来。
“公主不必恼怒，日后你会有机会亲自杀他的。”陆昭淡淡的看了一眼下面的梁毅，轻声对她说道。
没有机会，他们也可以创造机会。
“嗯。”李舒宁按下心头的恨意，轻轻握住了一旁陆昭的手。
下面，王崇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除了兵符，你们的其他条件我都可以考虑。”王崇语气坚定的说道。
梁毅一听这话，便忍不住笑了几声。
“不肯用兵符交换啊……也不是不行。”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城墙上站着的李舒宁，唇角露出了几分戏谑与轻蔑：“交出昭容公主，以她一人之命换取这些人的性命，王将军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令人意外的是，王崇的面上竟然有几分犹豫。
比起才刚到边疆不久，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与他朝夕相处的将士们显然更能触动他的内心。
“将军，你可不能糊涂啊，那可是长公主！”他身后的副将见他这样，赶忙拦着。
“长公主怎么了。”梁毅笑得有些冷意，“这个还是你的干儿子呢！”
他一脚踹了上去，身穿士兵服的少年便摔在了地上，摔了满身尘泥，因为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他起身都格外困难。
“淮生！”
王崇大喊了一声，面上又焦急又担忧。
而那叫淮生的少年却艰难的抬起头，冲他猛的摇头。
不要！
不能答应！
留在下面监视王崇的影卫此时已然上了城楼。
李舒宁面色淡淡，神色并无异样，而她身边的陆昭却蹙起了眉，神情阴郁的看着下面的人。
他微微偏了偏头，冷淡地对身旁的青山吩咐道：
“若是王崇真想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就别让他回城了，就地斩杀就好。”
李舒宁就站在他身边，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摩挲了几下他的手指。
影卫心领神会，也多派了几人下去。
而城外几乎陷入了僵局。
王崇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看着被绑着的淮生，也看昔日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士兵，心中矛盾到了极点。
“怎么样，王将军考虑的如何了？”梁毅笑着问。
迟迟听不到答复，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每个士兵的身后都站了一个持刀的人，将手里的刀高高地举起，在落下时却被人叫停。
“等一下！”王崇心中一紧，连忙喊道。
这些都是大襄的士兵，他们都有亲眷在等着他们回家。
可长公主……是大襄未来的希望啊。
进退两难。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选。
淮生红着眼看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纠结与痛苦。
于是他艰难的站了起来，直直的冲着刀口撞了过去！
“淮生！！”
鲜血喷溅。
淮生倒下的时候，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而他身旁，其他被俘虏的大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也都纷纷站了起来，不约而同的亲自寻死。
“不要！”
“不要啊……”
在训练士兵时犹如魔鬼将军一般的王崇。
上阵杀敌时，流多少血，受多少伤都不曾掉过一滴泪的王崇。
此时竟嚎啕大哭。
他抽出身旁士兵的刀便要冲过去，却被那士兵死死地抱住了：“将军！冷静，你现在不能过去！”
城墙上的李舒宁眼眶发红的看着下面的这一幕，牵着陆昭的手微微紧了紧，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是恨意。
不止是对梁毅的恨意。
更是对每一个，踏入她大襄国土，凌辱屠杀她大襄士兵及子民之人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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