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时间内,林涵坦然接受了自己即将要死的消息。
她感受着身体一天天地衰弱下来,发生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而生命正如指缝间漏掉的沙,在一点一点地消逝。
程淮似乎与她达成了某种共识。
期限越近,厉鬼的耐心好像也越来越多,就连脾气也变得好了很多,再也没有做出动不动暴怒、掐人脖子的事情。
他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事情所有的走向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分毫不错。他知道会滑向怎样的结局——他与林涵将会在天亮的那刻一起烟消云散。
可他竟然心生不忍。
刚开始他只是以为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这已经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得偿所愿,理应高兴,他甚至为此感到暴躁、不解,直到他注意到林涵的反应。
她像是对此认了命,没有一丝一毫地抗拒,甚至甘之如饴。
程淮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她的表现有几分主动在。
这些端倪让他忍不住去想,林涵对赴死表现得如此心甘情愿,是不是因为对心中对他还有几分情意在。
夜幕上浮现出点点星光,远处楼房的灯光与更高处的星子遥相呼应,月亮挂在房顶。
程淮略微有些出神。
上一次……看到满天星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忘记了。
通稿、综艺、电影、发布会把他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他从忙碌的工作中好不容易喘口气时,总会想到林涵。
她在做什么?她和谁在一起?她身边有没有出现他不认识的人?
她为什么没有主动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问一下拍摄进度?她说话的态度为什么好像总是那么冷淡?
当一个人的内心充斥着对恋人如此多的问题时,他的内心一定是惶恐不安的。
程淮就是其中的典范。
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他的感情被猜忌、怀疑、不信任占满。
程淮靠在沙发上,姿态有些不自知的散漫,手掌放在膝盖上,冷白的指节与黑色的皮质沙发形成一种对比。
黑气仍然在他的手腕处翻腾,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痛楚,几乎不露声色地开口:“你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是什么?”他问。
语气说不准是询问还是诱哄。
林涵正坐在阳台上看月亮,闻言回头很轻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局促地抿起,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没什么特别的。”
她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飞快地问了一句,“你要来看月亮吗?”
“今晚有很多星星。”
程淮不再追问,应了一声,“好。”
林涵似乎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答应,毕竟这厉鬼对她的恨意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一点愕然被她掩饰得很好,猝不及防的愉悦却没能遮住。
程淮看到她稍弯的唇角,怔了一下。
他们很久没像现在这样,仅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什么话不说,就觉得很好。
盛夏时节,酷暑难消。蝉鸣声阵阵,月光像薄雪一样洒落。
银色的雪轻轻笼罩在程淮肩膀上,一时衬得他眉目如画。
但他显然不想留住这份美好,直白地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心中其实早有答案,也对自己的秉性有基础的认知,清除内心情感的阴暗面有多么让人不适。
他问出这句话,既是在毫不留情地揭穿自己的旧伤疤,也是想要了却未解的执念。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亮了几亮,上方浮现出几则消息。
他轻飘飘的话音被突兀的消息提示音掩盖。
林涵抱着膝盖的动作停止,她缓缓把腿伸直,顺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迅速划了几下。
【方冕:我考虑了很久,仔细思考了做出这个决定可能产生的后果,每一种可能性都被我列在纸上。】
【方冕:我试图用理性的方式对待你的邀请,但我做不到。】
【方冕:所以,我答应你了。】
她的目光应该是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手机的光亮倏地熄灭,这才移开眼,看到程淮的眼眸,黑沉沉一片,语气佯作轻松地问:“你说什么?”
可是我要毁约了。她想。
白色的荧光消失不见,及肩的长发散在脖颈后,她看向他,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哭过一样,语气像撒娇,“刚才没听清。”
程淮确信她没听到,不然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可是林涵,为什么你明明没听到我在说什么,还要露出这种哀伤的表情?
就好像就在刚刚那一秒,你失去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眼神称得上是逼视,“你为什么杀我?”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手机屏幕在桌子上暗了又亮。
在微弱的亮光再一次照亮他的脸庞时,林涵看清了他的表情,几乎被那眼神刺伤,大脑空白了片刻,“……什么?”
程淮却没有因为她的装傻就放过她。
他坐在林涵的身旁,长腿虚虚地搭在地上,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阳台上的仙人掌,被上面的尖刺扎到手。
他很少以这样的姿态坐下,这种散漫、轻松、不正式的姿态,平日里摄像头和聚光灯不知不觉地对准他,一丝一毫的错处都被会无限度放大,被媒体抹黑、营销号夸大。
可林涵感觉得到,他是紧绷的。
这种紧绷不仅从他松散坐姿下不自觉绷起的肌肉、被攥得发青的指节、下意识抿起的嘴角中透出来,也从他的眼神中显露出来。
他的眼中有破釜沉舟。
但林涵会错了意。
要杀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刀枪棍棒,损害一个人的躯体是杀害。
可伤害一个人的情感也是杀害,这种伤害甚至比躯体上的损伤更恶劣、更致命。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荡地对上了他的眼神,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几下,低低地承认道:“是我错了。”壹趣妏敩
程淮的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转开视线,空茫地扫了几眼月亮,没看出与往日有几分不同,轻不可闻地道:“我想知道原因。”
林涵这时候直直地看向他。
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温和、执着,像水一样,或者是说月光。无处不在、无法逃离。
“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意,所以忽视了你的感受。”她说:“我太傲慢,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你对我的关心,却不懂得回馈。”
“我太自私,非但没有给予你相应的安全感,反而对此毫不在意。”
“我太无耻,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乐队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她轻叹了口气,声音破碎在风里,“姐姐错了。”
“是姐姐对不住你。”
程淮定定地注视着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被你利用的?”
感情上的事情,或许本就无解。
他们躺在夜里,小区里楼房里的灯光熄了大半,星星前所未有得多,看得人眼花。
程淮移开了视线,“我喜欢你,也喜欢唱歌。”
“二者没有前后、因果之分。”他淡淡地说:“你不必为此愧疚。”
有的。他想,我喜欢你,所以才喜欢唱歌。
可是现在我能对你说吗?
姐姐,这辈子我还有机会对你说吗?
蝉鸣声大了起来,这些只能活一个夏天的小玩意儿,仿佛连生命也一齐嘶鸣出来了。
程淮躺下来,手肘被压在后脑勺下,说:“我十几岁的时候,特别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他扭过头,十几岁时想看的星星和他的距离仿佛不过咫尺之间,“二十几岁在舞台上唱歌时,你站在舞台上笑,台下是一片挥舞的荧光棒,特别像星星。”
“我当时想,要是等到唱完这首歌,我能拉着你的手出去看星星就好了。”
他缓缓地说:“临死前拍最后一部戏的时候,我去导演去了边境的一个镇上,到了晚上,大家围在一起聊天。”
“我无意间抬头,看到了那么亮的星星,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给你看。”
林涵躺在他的身边,视线落向夜空,“可是我没看到。”
他对她的举动没什么反应,说:“第二天手机丢了。”
“所以你看,”他枕着手臂,抬起手指了指夜空,手腕上有深可见骨的伤痕,“十几岁想做的事情,不能等到以后再做。”
他轻轻地说:“我就等了好久。”
林涵伸出手指盖住眼皮,挡住自己的表情,声音轻微地颤抖,“那现在呢?”
“现在还想吗?”
他停了几秒,蝉鸣在这时愈盛,他的声音从聒噪的蝉鸣中传来,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当然。”壹趣妏敩
“其实我之前想了很久,‘想和你一起看星星’,这句话我最渴望的只有前五个字。”他侧过头来,眼眸漆黑,“重点是‘和你一起’,其他是什么都无所谓。”
“林涵,我想明白了。”他叫她的名字,说:“我是个天生嘴硬的人。要我承认爱你,确实很难。”
“但更难的是,承认不爱你。”
他轻轻阖上眼皮,“很多时候,我也会恨你。”
“爱太浓烈了就成了恨。”他说:“我没办法,林涵。”
躺下来往天上看去,这时候夜幕变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神秘浩瀚的星空不再遥不可及。
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即将迎来彻底的消亡。
“天快亮了。”她听到他的声音,像从海底传过来,声气不稳,带着水汽,“可是我不想要你死了,林涵。”
林涵稍微靠近了他些许,看清了他的脸,苍白的皮肤上轻轻划过水痕,漆黑的睫毛濡湿。
她见过很多次程淮流泪。
他当初毅然决然地转型去当演员,哭戏是必修课。他上学时就聪明,学东西比别人快,又肯下苦功。区区哭戏,理所当然地成功。
她在大荧幕上看到过很多场他的哭戏。
隐忍的、痛苦的、情不自禁的、咆哮着大吼的。一幕幕场景在她眼前闪过,每一个都如此陌生。
她没见过他这样脆弱的神态,明明面无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伤心欲绝。
林涵凑近了些许,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是我自愿的。”
“我自愿。”她微微弯起眼睛,“这叫殉情。”
【好感度+3。】
【当前好感度为95。】
【离任务完成还有一步之遥,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唯唯诺诺:“这次是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补充道:“而且还不会劈叉。”
时间越来越紧迫,林涵感受到了身体上的痛苦。
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不清醒得活像好几百年没睡过好觉,太阳穴处针扎一样的疼,胃里好像有一团火,火辣辣地疼,肩膀抬不起来,腿也没力气。
她中间睡着了几分钟,感到嘴角处有湿意,恍惚中以为自己睡梦中流口水,恍惚中抬手去摸,摸到了一手血迹。
她猛地清醒过来。
天色熹微,远处泛起小片的鱼肚白,整体看上去灰蒙蒙一片。
离天完全亮要不了多久了。
这时房门处再度传来一阵敲门声,这次主人不复先前的涵养和脾性,敲门声显得急促而凌乱。
林涵扶着沙发起身,勉强蓄起了一些力气,强撑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祁知节。
他像是匆忙赶来,衬衫处有明显的褶皱,额发被汗水沾湿,黑漆漆一片,脸色很差,却不影响他周身那种清贵的气质。
他一手提着红木色的食盒,一手拎着黑色的公文包,里面装满了资料,开口处显露出白色的纸张。
祁知节不复敲门时的慌张,好像他的无措在见到林涵的那一秒立刻被止住了,浅灰色的眼珠盯着她的脸,问:“我能进去吗?”
林涵头晕得厉害,眼前的人影又一个晃成两个,扶着门框站稳了,问:“你来——”
祁知节不动声色地搀住她的手臂,分担了她的大部分重量,浅灰色的眼眸变成了深灰色,“我来给你送早饭。”
他堵住了她即将脱口的话,“你答应过的。”
祁知节扶着她进入房间,在玄关处与这厉鬼对视。
他并没有太多表情,将林涵安置在椅子上,接着拿起放在门口的公文包,拉开拉链,从中抽出一沓资料,撒在程淮面前。
好像下了一场白色的雨。
祁知节平静地说:“不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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