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音阁坐落在东馆街上,是这个小镇上最负盛名的歌舞伎院,据说就连散曲也都如同天音,令人沉醉。
其间衣香鬓影,红毯铺就,高高的悬梁垂着无数只水晶莲花。色彩斑斓的壁画正呈其中,飞仙娆舞,栩栩如生。
高台之上,纵横交错的红绸,在其间轻轻荡漾,一晃间如同仙境。
如玉昭阳预料之中的那样,这十二鼓舞在仙音阁中极富盛名,老板娘也正因为跳这舞的人受伤,诸多慕名前来的人多有不满而苦恼不已。因此,她一听有个会跳十二鼓舞的人主动找来,自然欢喜不已,连忙将她请到房中。
当她看到玉昭阳令人惊艳的容貌之后,更是满意。
“你说你会跳十二鼓舞,可是真的?”
玉昭阳扬了扬下巴,“自然。若不会跳,我来找你做什么?但是,我只能跳今天这一场,你若要雇的我话,还是先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老板娘欣然接受,“这个自然可以,牡丹过两天也差不多可以上场了。若你跳的好,价钱上面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玉昭阳没想到老板娘这么好说话,“那你想出多少?”
“五十两,怎么样?”老板娘比了比手指。
玉昭阳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打发要饭的?我可是听说了,你这仙音阁就这么一天,至少也进账千两有余吧?可到时候若没人跳舞......”
“那......八十两?”
玉昭阳默然,但笑不语。
“要不,一百五十两?”老板娘有些为难。
玉昭阳挑眉,仍旧不说话。
老板娘这回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两百两,不能再多了。”
“好,成交。”
玉昭阳笑的狡黠,走了出去。
就在众人们等的不耐烦的时候,高台上响起了乐音。清音袅袅,徐徐展开。万千水晶花在光斑的照耀下,晶莹夺目。纵横交错的红绸之上,一道火红的倩影,缓缓而落。
台下的所有目光瞬间被这惊艳的出场吸引住,齐齐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美!真的只有美字可以形容,再多的修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随着红绸慢慢降落,她一袭火红的舞衣,轻扬在空中,裸露在外的肌肤,绽放着惊人的色泽,恍若九天玄女翩然而落。眉心一朵艳丽的荼靡,映着那灼灼眉眼,勾魂夺魄,万物失色。
虽然玉昭阳不同于那些从小便开始跳舞的,是个半路出家的舞者,且还是为了形势不得已去学的。可她却是个自幼习武之人,论起柔韧,平衡,力道,节奏,很少有人比她更为出色。因而学起舞来,也绝对不比任何舞者要逊色。
鼓声由弱到强的响起,玉昭阳拉着红绸轻飞而起,脚尖如捶,长袖飞扬,在半空旋转起惊人的弧度,洁白的腰线如同灵蛇,带起浑身细碎的金铃。
老板娘站在幕后,捂着嘴巴,“这……真是的十二鼓吗?”
牡丹睁大了眼睛,目光艳羡,“的确是十二鼓,只不过,她跳的节奏精妙了许多,编排也比我们的要出色,也不知道这舞,她是跟谁学的。”
在长袖落下的刹那,玉昭阳身姿一转,脚尖旋转而起,缠起长垂的红绸。红绸被她一甩,向外弹出,敲打起四周围着的小鼓,伴随着乐师的乐音,天衣无缝。
而她不知道的是,正对着的楼阁上,有一人盯着她,慢慢摩挲着酒杯,凤眸中冷冽阴沉,似乎蕴藏着狂风暴雨一般,翻覆出无尽的漩涡,要把那道火红席卷殆尽。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俊秀青衣公子见他愣神,开口道:“阿恒,你在看什么?”www.sxynkj.ċöm
棣恒动作微顿,向他看去,“没什么。你刚想说什么?”
青衣男子笑道:“我想说,如今的南楚,风雨飘摇。能支撑的除了北府,就只有你掌权的西府。不过,我看你这西府似乎也不是很安宁。近日恐怕京城的督察也会来。阿恒,你可别掉以轻心了。”
北府和西府是百年封土,二府各自掌控着除了朝廷所在的半数国土,当年朝廷受到契丹的猛烈创击,几近要被灭国之时,西部和北部的世族大家各自形成了两团强大的势力,其中以棣、云两大世家为首。而正是北府和西府联合起来护佑君主,经过了近三年的苦苦战争,将契丹远远地击退到国土之外,这才守卫了现在表面平和繁荣的局面。
棣恒顿时嗤笑,“没想到你一个北府的人,还能说出这种话。”
“阿恒,你这话就不对了。北府和西府的人,不都是南楚的子民?”青衣男子撇了撇嘴,放下酒杯,“若两府分裂,那南楚便将危在旦夕,恐怕不攻而破。”
棣恒略有深意地笑了笑,“你这么想,北府那群人可不这么想。祁辛白什么德行,你不清楚?”
“你别给我提祁辛白。他那人好酒色,好高功,又急功近利,劳民伤财,做起事来不择手段。若不是早年不知得了谁的推举,哪里有他什么事儿?”青衣男子不满道:“他若这么下去,恐怕就不是动摇人心这么简单了。只怕到时候,整个北府都会被他给祸害个干净。”
棣恒将酒杯放在嘴边,道:“你云家名望高远,人心深固。他祁辛白尽管如今是北府之首,也尚且动摇不了根基。只要你云家在,他便不敢有什么大的动静。”
青衣男子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看向棣恒,“对了,你应该也收到了消息。近日,东阳发生了大事。”
“知道。”棣恒瞥了一眼青衣男子,“东阳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代理国君之位,想必这几日,正是新皇扶柩厚葬先皇之日吧?”
青衣男子笑了笑,“东阳与我们南楚毗邻,这些年也时不时有过冲突,也不知这新皇心里是个怎么个念想。”
棣恒勾起一抹寒凉的笑:“这个新皇,在身为皇子的时候便喜欢玩弄权谋手段。若他明智一些,自然是处理朝中事物为重,休养生息为首要。若他欲再起纷争,吃亏的也未必是我们。”
“嗯,你说的也是。”青衣男子笑笑,又倒了一杯酒,细细闻了闻。又让小二添上了一盘点心和两壶清酒。
这时,高台之上一舞毕,台下响起洪烈的叫好声。青衣男子向下看去,却见棣恒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席走到了楼下,看他走的那个方位,应该是幕后。
他一看,立即来了好奇心,心里想着莫非棣恒这棵万年铁树看上了哪个姑娘,居然开花了。于是,也不管手边没喝完的酒,立即跟了上去。
这仙音阁的姑娘们都认识他,自然也不会拦他。很快地,他穿过重重帘幕之后,便见到一幕令他十分惊异的场面。
棣恒正拽着一个红衣姑娘的胳膊,面色难得的冰寒。而那红衣姑娘蒙着面纱,极力地往外挣扎,好像很是生气。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能让人感觉到冰火两重天的紧绷气氛。
他哪里能看到美人受到欺负啊?也不顾自己掩藏着看好戏的目的,立即走上去劝道:“哎呀,阿恒你就算喜欢人家也不能硬来啊?看这可怜见儿的,手都被你拽红了。”
红衣女子闻言也道:“是啊,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拽着我做什么!”
棣恒眯着眼睛,浑身冷意蔓延开来,“玉昭阳,谁给你的胆子跑到这种地方来!嗯?”
“这种地方怎么了?不就是欣赏歌舞的地方吗?”
“嗯?你再说一遍?”
“我、我就无聊,侯爷你倒是听我解释啊!”
“解释什么,看我回去怎么罚你!”
青衣男子在听到玉昭阳这三个字儿时,明显一愣,猛地上前一步凑到玉昭阳面前。
“等等,阿恒。你说,她叫玉昭阳?”
玉昭阳转眼看到这张俊秀的可以称得上漂亮的脸上,显然一惊,“你、你不会.....是云襄里吧?”
棣恒显然也没想到他们两个会认识,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凤眸微眯。
玉昭阳一把将面纱摘下,声音中透着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玉昭阳!真的是你!”云襄里看到她的脸,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你、你不是男人吗,怎么这副打扮?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古怪的癖好了!”
玉昭阳一听,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癖好,仔细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男人?”棣恒深深地看向玉昭阳,似笑非笑道:“小侍女,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地向本侯解释一下?”
原来在十一岁那年,玉昭阳奉玄门师命出海历练,却没想到在海上遇到了风暴翻了船。所幸她被一艘正在行驶的航船救了起来,这才得以捡回一条小命。
在那艘船上被救的落难人中,还有一个少年,那就是云襄里。
云襄里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对所有人都很防备。但不知为何,对玉昭阳却有所不同。见她不理自己,还主动往跟前凑,有什么好吃的也往她怀里揣。但因为他本身身体受伤,所以很容易受到船上同龄人的欺负。后来玉昭阳看不过去,便收云襄里做了小弟,表示自己会罩着他。那些人也知道玉昭阳武功很高,便也不敢再对云襄里做什么。
她还记得,云襄里看到她身手时一脸崇拜的表情,让她很是受用。
在之后的半年多的航海途中,两人就一直形影不离,直到游船在西海靠岸......
现在想一想,她那时整日一副男装,性子也很是潇洒,而且她当时也算是个孩子,发育不全。云襄里在那半年里都没有看出她的性别,倒也是可以理解。
棣恒听完这些,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瞥了玉昭阳一眼道:“半年都呆在海上,形影不离?”
“没错啊。”玉昭阳点头,“不过船上每天吃的都是海鱼,真是吃的都快要吐了。我倒是想早些回来,可是也没有办法,毕竟海上的行程是不可能改变的。”
“你说是吧,云襄里?”
云襄里却没说话,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玉昭阳,差点捶胸顿足以表示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没想到,他那么崇拜的玉老大,竟然会是一个女人,这让他深受打击!
“你、你怎么能是女人呢?”
玉昭阳挑眉,扯了扯嘴角,“你说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不舒服呢?你也没问过我啊,上来就抱我大腿,叫我大哥。”
云襄里脸红了红,“谁、谁抱你大腿了,别瞎说。”
玉昭阳嗤笑:“是,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抱着我的腿,死活不让我走,还说要一辈子跟着我?”
云襄里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我那都是年少无知,被你当时的身手迷住了眼。如今年长了几岁,自然不会再做出那种没有脑子的事。”
玉昭阳哼了一声,“你确定你的脑子跟着你的年岁一起长了?”
云襄里挺了挺胸膛,“那是,怎么说我也代父亲掌管了云家两年,出去平反战乱的次数也不胜枚举。”
棣恒在一边听着,似乎插不上什么话。不知怎的,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想着,大约是这女人擅自出来跳舞,自己怒火未消的缘故。
如此一想便站起身来,便顺手拉起玉昭阳,沉声道:“该回去了。回去以后,你好好给我反省今天的事。”
玉昭阳不料被他一拽,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他身上,不由一怒地瞪了棣恒一眼:“你干什么,我自己会走!”
云襄里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你们.....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玉昭阳:“没关系。”
棣恒:“主仆。”
两人齐齐开口,倒是弄的云襄里更迷糊了,“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棣恒挑眉看向玉昭阳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这会儿怎么不敢承认了?”
玉昭阳反击一句道:“谁不敢承认了。反正你离大婚也不远了,到时候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可不是没关系了吗?”
云襄里这才大约听了个明白,看向玉昭阳道:“也就是说,你是阿恒暂时的侍女?”
玉昭阳觉得,“暂时”这个词用的真是好,不由赞赏地看了云襄里一眼,哼笑道:“你小子肯定很有前途。”
云襄里又有些蒙,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有前途了?
棣恒有些不耐烦了,没等玉昭阳再和云襄里打招呼,便拽着她走了出去,又连拖带拽地让她上了马车。回到别院后,他将她带到书房里,凤眸盯着她,神色微冷。
玉昭阳站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棣恒说话。
“侯爷不是要训我吗,怎么不说话?您若是没事儿,那我就走啦。”说着,玉昭阳便往外挪着步子。
“慢着,本侯让你回去了吗?”
棣恒抬步挡在她面前,垂眼看她。
玉昭阳抬头看他,继续装傻:“那请问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棣恒的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含笑的脸上萦绕着寒意:“本侯在等你的解释。”
“侯爷指的是什么?”玉昭阳一脸无辜,倒真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玉昭阳,还在装傻?今日你为何去仙音阁跳舞?你身为本侯的侍女,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玉昭阳似是想了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道:“哦,侯爷说的是这个啊。去仙音阁跳舞自然是要赚些小钱,否则还能是什么?”
“赚些小钱?”棣恒脸色微沉道:“你好端端的赚钱做什么?本侯不是给你发月钱了吗?”
玉昭阳“切”了一声,开口道:“月钱就那么一点,哪里够用?我现在一穷二白,自然是要赚些日后跑路用的盘缠。否则到时候即便出了南楚,又能走到哪里去?”
“跑路......”棣恒眉头抖了抖,道:“她们给你多少银子?”
“两百两。”玉昭阳说着,忽而嘿嘿一笑:“怎么了,莫不是侯爷也想去试试?”
棣恒听了脸色更是不好,道:“两百两就值得你去那种风尘之地出卖色相了?”
“什么叫出卖色相?侯爷,我这可是凭本事挣钱。您老以为随便是个人都会跳十二鼓舞吗?而且人家那是正经的乐坊,又不是青楼,侯爷还不是照样跟人一起去喝酒?若是侯爷不喜欢我这么抛头露面,干脆把我驱逐出去吧。您老要求这么多,不如换个听话的来。”
棣恒听的眉心直跳,道:“你是本侯的侍女,即便用钱何须去那等烟花之地!若你需要钱便跟本侯说。抛头露面地在那种地方跳舞成何体统?”
玉昭阳眼睛里带着怀疑,“我若是需要很多,侯爷也会给我?不会只是哄我的吧?”
“自然。”棣恒说着,随手将桌上一张银票扔到她手里,大方道:“这是一千两银票,凡是棣字银号皆可以提取。若是不够,你直接找本侯来要。”
玉昭阳拿着手里银票,不可置信地看向棣恒,道:“您不是说最近西府财政困难吗?这可是一千两,说给就给了?”
棣恒高冷地挑了挑眉,“怎么,不想要?不想要你可以还给本侯。”
“我要,我当然要!我怎么可能不要?”玉昭阳生怕棣恒改了主意,立即不客气地踹到兜儿里。先前生他的那些气,如今想来竟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怎么也抵不过一千两的银票啊!她看着棣恒那张令人讨厌的脸,竟也越发觉得可亲了起来。
揣完钱,她很没出息地对着棣恒嘿嘿一笑道:“这样白白收了你的钱,我这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棣恒讽笑道:“你还会过意不去?”
玉昭阳:“……侯爷,我也没那么厚脸皮。”
“是吗?那倒是没看出来。”
好好的男人,怎么就长了一张毒嘴?真是感动不过三秒!
“那我就当这是您借给我的,来日一定会还给侯爷。”
棣恒悠悠道:“呵呵,那你的来日还真是挺忙的。”
玉昭阳被堵了个没话,对这男人好不容易升起的好印象,再次碎成了渣渣。
“那侯爷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棣恒眼看玉昭阳抬步离开,忽然开口:“玉昭阳。”
玉昭阳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只见一本封册朝她飞了过去。
玉昭阳下意识地接住,竟是通关文牒!
她连忙打开,里面还是空的,也没有盖章。
“这册子先由你保管,若是日后表现乖巧,本侯自会写上你的名字。”
玉昭阳顿时眼睛亮了亮,“好嘞!多谢侯爷,我以后定然好好表现!”
棣恒唇角微勾,转身走了。
玉昭阳双手抱着册子,跟抱着宝贝疙瘩似的一路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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