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绛会陪着燕凉竹做任何事,两个人回到中州城之后几乎每天都见面。
他们两个的府邸挨在一起,尤其是后院,只隔着一面墙。
原本文官武官分的府邸并不在一处,但贺绛使了法子,叫渭北来的一个小文官主动把府邸让给他。
即便只隔一面墙,两人却都忙碌极了,没有太多时间待在一起。
不过,每天早上见面是雷打不动的。
贺绛起床后会爬上墙头,瞧一眼燕凉竹的内寝屋子。
每次都能看到燕凉竹也站在窗口,两人隔着一扇窗台和一面墙壁说话。
聊聊今天要做什么,要去哪儿。
再约好双方大概什么时辰回家,晚上一起吃饭。
等三两句话说完了,他们再各自离开府上去忙正事。
........
贺绛从营里回家的路上,会经过集市街道。
他每天都要给燕凉竹带小礼物,有时候是几块糖饼,或者竹纹簪子,还有漂亮的丹青扇面,拿手里玩的奇巧小把件.....
总之在他打马路过集市的时候,瞧见任何东西,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能不能用上,而是想着燕凉竹能不能用上。
他就觉得燕凉竹是世间最好的人,该配最新奇最好玩的东西。
燕凉竹做的是脑力活儿,从内阁文殿里忙完回家时,面上不显但眸底总是疲倦的。
朝中有些人瞧他年纪小却受天家重视,明里暗里的就会拉拢或使绊儿,层出不穷。
人说官场如战场,实则官场比战场更难衡量些。
朝里有文官聚集时,是这样议论他的——
“燕中士为人也太清正了些,所有宴堂不论谁去请,一概不赴,整天冷着脸荣辱不惊也没个笑模样,做事一板一眼的,与他当差真是叫人捏把汗。”
可他们口中没个笑模样的人,总能在回府后欢喜收下贺绛买来的小玩意儿。
尽管很多东西他用不上,还是会笑着夸赞。
“大将军买的真好,我都很喜欢。”
梅淮安就他俩这种‘乱买笑收’的行为,曾发表过一句至理名言。
——只要是喜欢的人送来的,是坨屎你都觉得香。
......
贺绛很喜欢陪着燕凉竹逛街,燕凉竹也喜欢叫贺绛陪他逛街。
几条街都逛烂了,每家上什么新货他俩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这也得逛,当成饭后压马路消食。
燕凉竹平日里不穿朝服,他喜欢各式各样的公子长衫。
喜欢却不会滥买,要看做工看绣纹,比对跟家里的有什么不一样,买件衣裳都认真到苛刻。
贺绛是个顶顶没耐心的人,粗枝大叶。
可他却能记得燕凉竹每件衣裳的款式,能快速发现店铺里有哪些花样子,是不是燕凉竹衣柜里没有的,便要鼓动着买下来。
有时候一件两人都很喜欢的衣裳,被燕凉竹不小心划破了,贺绛还会心疼的生闷气。
说是这个花样的长衫就只有一件,毁了可惜的很。
有一回,两人逛街。
燕凉竹先看好一件长衫正要叫伙计拿下来,却被冲进来的一位富家子弟抢了先。
那富家子弟似是赛马把衣裳勾破了,进来胡乱指了一件,扯下来就要带走。
正正好好就抢在燕凉竹头里。
贺绛恼了,压着性子说了好几句,“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换件衣裳买!”
可那富家公子刚赌输了马,满头的火气。
平时也没资格跟大将军打交道,看贺绛穿着寻常武衣,便以为是哪家府上的侍卫。
富家公子说话不客气,怼了几句,贺绛当即就要发作。
燕凉竹不想因为一件衣裳叫贺绛‘当街闹事’,传出去会损了大将军名声,说不准进宫里还得挨骂。
他叫贺绛先离开店铺去外面等着,自己留下跟店家交谈,愿意多出些银钱把衣裳买了。
燕凉竹长的文邹邹,说话也斯文,富家公子稍稍减了火气同意换一件。
就在事情已经解决了的时候——
富家公子瞥见外面还在黑脸的贺绛,随口说,“公子你该换个侍卫了,这粗苯武夫满脑子的蠢气!”
就这一句话,燕凉竹当即沉了脸。
后来贺绛劝都没劝住。
燕凉竹把富家公子拽进衙门,头脑清晰的跟师爷交涉事发经过。m.sxynkj.ċöm
郡官拍案,治了个‘闹市寻衅’的罪名!
富家公子挨了五板子,又被押进牢房里关上三天,算是他嘴贱的报应。
这事儿没多久就传的满长安城都知道了,什么燕中士因为抢衣裳把人告上衙门,算是茶余饭后一桩小笑料。
可就这点笑料也叫贺绛难受的很,埋怨燕凉竹。
“他骂我便骂,我又听不见,你当时要是忍忍就好了,这会儿也不会被外面的人笑话。”
燕凉竹却说——
“我行的端做的正,郡官依法办事我一没威胁二没贿赂,管旁人说什么呢。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今天说我明天说他,闲话你不往心里去便罢了,少不了一块肉。”
贺绛后来才想起来......
这种程度的碎嘴子,对燕凉竹来说算什么?
当初在天水关行宫里住着,更恶心污秽的谣言都听多少了,哪儿会在意这个。
但贺绛还是气不过,打听到那富家公子有个二哥,是城营里一员小将领。
他拽着陈香喝了顿酒——
“你整日里都忙什么呢,也该管管手下将领的素质,听说都开始纵容家里人当街寻衅了,外面传的多难听,百姓们都议论你治军不严呢。”
陈香瞪眼:“竟有这事儿?!”
顿时就火冒三丈,跑回营里纠察是哪个将领敢纵容家人行迹不端!
随后,那富家公子刚从郡牢里出来,就被他二哥五花大绑着,一路敲锣打鼓去给燕中士登门道歉。
百姓们这才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再没人议论燕凉竹的不是了。
贺绛高兴,买了三只酱蹄子拎着给蒋名义送去。
“你小子,还得是你坏啊,一肚子坏水儿!”
蒋名义啃着酱蹄子摆摆手:“将军可不敢这么说,身为总军督察,末将只是为了军中风气着想。”
贺绛哈哈一笑胃口大开,三只酱蹄子他自己啃了俩。
......
初吻。
两人第一次接吻,是在回来中州城的第三个月。
那是他俩相伴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漫天飘雪,彩焰映空。
当时贺兰鸦刚出走半个月,还未寻回。
宫宴办的很盛大,梅少帝却不怎么高兴。
少帝离开宫宴后,贺绛就跟燕凉竹也相继离场了。
两人裹着厚裘走在出宫的路上,头顶有烟花炸响。
走着走着,夜幕就开始落雪。
贺绛在宴里喝了几杯酒暖身,远远没到喝多的地步,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低靡。
他伸手接雪花,喃喃问,“过年了,哥在哪儿呢。”
自他哥从中州回来后,十三年里每一顿年夜饭,都是兄弟俩在一起吃的。
唯独今年兄长不在身边,他心里牵挂极了。
燕凉竹看他对着飞雪寻问哥哥踪迹,没觉得好笑,只觉得心疼。
“你家兄长只是出去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在骗我。”贺绛偶尔会冒出些聪明劲儿,颇有些大智若愚的架势,“他过年都不回来,哪里会很快。”
燕凉竹说,“他的心在长安宫,去到哪里都走不远,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或者.....”贺绛嗓音很低,“他该带上我的。”
兄长说走就走,怎么连阿九也不要了。
宫人都在院舍里吃饺子,前殿空空荡荡。
燕凉竹牵了贺绛的手,握在掌心里,“从前你埋怨他总管着你,不爱叫他管,他走了正好没人管你。”
“这不一样。”贺绛说,“他走了我才知道,其实我心里是喜欢他管着我的,这世上也就他会管着我。”
燕凉竹点点头,“这倒是,我也是抓着一个管我的人不放,也就只有太子哥哥会管我。”www.sxynkj.ċöm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算了,我明儿再去找找。”
“找吧,我帮你一起找。”
“嗯!”
“......”
其实燕凉竹知道贺绛找不到的,只会徒劳无功,但他愿意帮着贺绛找哥哥,找不到也没关系。
他要的只是在这段时间里陪着贺绛,就像此刻一样。
两只小兽在大雪里并肩行走,互相给予对方温暖,就足以抵御严寒。
两人一路走着出宫,回到了府邸门前。
门前挂着两排暖色灯笼,夜幕依旧飘着银白雪花。
分别之际,燕凉竹还牵着贺绛的手没放开,他说,“将军,新春吉祥,愿你新的一年里平安快乐。”
贺绛眼眶有些红,这样的祝福他从前没有听到过。
营里更多的是祝他屡建奇功,更创佳绩。
贺绛有句话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这一刻才小心翼翼问出来。
“.....你这条鱼儿归了海,是不是会游远了?”
金昭如海,游鱼回溯。
燕凉竹的抱负贺绛一直都明白,从前鱼儿被人架在岸上,如今归了海自然要大展宏图。
可他只是一头能在陆上称雄的兽,挡不住游鱼归海。
于是就只剩惶恐,惶恐鱼儿只是在浅滩跟他打过招呼,如今便要头也不回的直奔大海而去了。
燕凉竹踮了踮脚尖察觉够不着,他往府邸大门下走去,踏上几个台阶。
“将军,你过来。”
贺绛傻愣愣的跟过去,站在台阶底下仰头看人。
燕凉竹肩上有灯笼耀光,晃了他的眼。
就在贺绛闭眼的那瞬间,唇瓣忽然被人暖暖热热的吻住了。
他黑直长的睫毛慌乱颤动着,屏住呼吸感受。
燕凉竹的吻就如外表一样,青涩又美好。
能叫他神魂颠倒,乱七八糟。
眼前仿佛能看见——
在银白色沙滩上,盘踞很久的小鱼跃出水面,轻触了岸边的兽。
彼此都小心翼翼却暗藏欢喜,情意全溺在那片斜阳渐晚中。
吻过后,贺绛唇角的水渍被寒风吹凉。
燕凉竹直起腰,回答刚才贺绛问他的话。
“我要吻你,得站上台阶才能够得到,站上台阶后我不会走的,因为我要吻你。”
我喜欢你,要大展宏图才能配得上,大展宏图后我不会离开,因为我喜欢你。
贺绛听得懂又听不懂,或是惊喜过大,不敢懂。
燕凉竹不管他懂不懂,从台阶上直接俯身扑进他怀里,紧紧拥抱。
雪花落在两人头顶时凉凉的,但贴靠着的胸膛却很快就暖了起来。
贺绛就这么抱着怀里的人,揽着腰身挪步往前走。
燕凉竹的脚挨不到地,放松垂着贴紧贺绛的腿,一路被抱进院子里。
那天晚上,贺绛跪在床榻亲吻了燕凉竹的胸膛,虔诚极了。
没有做更过分的事。
他们只是依偎在寒风里,好好睡了一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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