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一夜之后,顾重云终于做了决定。第二天一早他单独去见了琉璃夫人,初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们的身上,李知澜睡着还没醒。他们昨夜睡在同一张床榻上,李知澜靠里,只把后背留给顾重云,渐渐入梦的嘴角还是挂着笑的。
顾重云小心起身,生怕吵醒了李知澜,好像从这一夜过去开始,崭新的早晨,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什么悄悄改变了。
他热衷于这种改变,看起来他们之间更亲密也更好了。
就好像是彼此之间拥有了共同的秘密,能相互包容作伴,成为同仇敌忾的亲密战友。
但是,其实他知道李知澜已经醒了,她的呼吸声曾经骗过他一次,所以必定不会有第二次,不过顾重云猜得到李知澜的用意,她不想干涉他的任何决定,这一趟,势必只有他一个人去。
她在假装,于是他也假装不知道她的假装,彼此都是善意的互相隐瞒,对彼此的宽容,是给予更大的空间。
顾重云简单收拾梳洗之后,悄悄出门。听到细微的关门声,李知澜睁开了眼睛,终于释然地翻身平躺,望着床顶。
她其实并不确定顾重云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虚以为蛇也好,直接开战也罢,她都做好了准备。
昨夜顾重云只是让她安心,他说,请交给我解决。
她答应了,也全部相信他的抉择。
很快有侍女敲响房门,细声低语请李知澜起床梳洗,热水和早食都已经备好,侍女们伺候的殷勤仔细,甚至询问李知澜打算在房间用饭,还是到花园的秋千架旁边用饭边观赏风景。
私下一问才知道,是顾重云临走时叮嘱她们,说李知澜颇为喜欢庭院里的秋千架。不免想起昨夜秋千架旁发生的事情,李知澜不自觉就露出笑容,少有露出小女儿家娇憨的模样。
最后还是选了在秋千架旁边用早食,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晨露清香,连点心和白粥的滋味都显得浓厚不少。
总之是不着急,李知澜干脆就把早食当成了赏景,慢条斯理吃着,权当消磨时间,等顾重云回来。
她知道顾重云跟琉璃夫人的会面怎么都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可能会很长,或许他们有很多话想跟对方说。
顾重云第二次迈入小楼的心情没有先前那么忐忑不安了,他前夜没有做梦,梦里那些彷徨惊恐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此刻他的心里无比安定。
或许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又或者是顾重云天生骨子里的疯狂作祟,他此刻不想循序渐进,只想轰轰烈烈赌一把。
小楼的厅堂里摆着几案,侍女鱼贯而入,往上面摆放热气腾腾的早食。
谢琉璃在婆子的搀扶下前来,她换掉了那件诡秘的纱罩,玄衣素服彰显着她依然年轻姣好的身形,只是头上依然戴着帷帽,用的是几乎垂落过膝的重纱,不是寻常的薄面白纱,而是闪着晶莹光泽的碧水天青渐变色纱面,华贵不可方物。
顾重云看到重纱掩映背后,她的脸上还戴着一方珠贝面具,遮挡了大半张脸去。
他彬彬有礼地朝谢琉璃问安:“夫人早安。”
谢琉璃神色略带疲倦,可见到顾重云分明心情都愉悦起来,“昨夜可睡得好?”
“尚可。”
顾重云最知道怎么做到端方从容,不卑不亢。
谢琉璃越看顾重云越觉得喜欢,丝毫没有因为觉得他像曾经抛弃了自己的那个男人就有所迁怒,她现在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儿子。失散多年,原以为团聚无望,可他骤然出现在眼前不说,还已经长成了英挺隽秀的青年。
看他的举止谈吐都是一等一的,穿着虽然差了点,依然难掩出色。想必这些年,他过得尚可,至少未曾如她一样辗转流浪,深陷黑暗。壹趣妏敩
“饿了吧,来,我命人备了些点心”,谢琉璃满眼慈爱,上前拉过顾重云的手,邀他一同入席用饭。可刚拽住他的手她就有点后悔了,生怕顾重云不愿,当场拒绝的话,双方都会为难。稍一迟疑,谢琉璃的目光已经落在顾重云手上,并未接上后面想说的话。
谢琉璃哽住再抬头,目光恰好迎上顾重云的,他眼底目色淡淡,并未有抵触,只是答到:“夫人先请。”
这对谢琉璃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顾重云甚至还扶着她的手,送她到席间坐下。谢琉璃心中猛然翻涌,目色中难掩惊讶与欣喜。
顾重云在谢琉璃对面坐下,谢琉璃赶忙平复心情,亲手帮顾重云盛粥。粥是上好香粳米小火熬制的白粥,顾重云瞥了一眼,见桌上竟然还用小瓷碟盛着话梅和饴糖,正诧异谢琉璃怎么会知道他嗜甜的喜好,就见谢琉璃把白粥端给自己,而一旁服侍的婆子则将白粥里添了两样甜食,恭敬地呈给了谢琉璃。
行吧,他可算是知道自己嗜甜这个习惯是怎么来的了。
本以为只有自己才这样独树一帜,原来并非如此。
顾重云想了想还觉得有些开心,目光落在谢琉璃粥碗里的饴糖上,停了数息。谢琉璃不解,还以为顾重云觉得她口味怪异,有些细微不安地解释:“你别见怪,我只是……”
“我也能要两块吗?”顾重云突然说,他觉得这个饴糖看起来金黄晶莹,闻起来十分香甜,很对他的胃口。
“你也……”,谢琉璃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重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怕她为难才迁就她的习惯,可顾重云点了点头,看着饴糖的表情显得越发开心,她赶紧盛了两块给他,顾重云兴致勃勃直接拈了一块吃了,露出愉悦的表情。
谢琉璃这才相信顾重云是真的嗜甜,欣喜之余又要分些话梅给他,顾重云摇摇头拒绝:“太酸了,我不喜欢酸的。”
“这梅子是我自己腌的,不酸,很甜”,谢琉璃此刻心中只有一句话,这孩子是真的像我。
顾重云仍是摇头,他不喜欢梅子,再甜也觉得酸,相比起来李知澜可能更喜欢些,他就喜欢这种甜到没别的滋味的东西,蜂蜜,饴糖,还有云片糕。
桌上必定是有云片糕的,地道的南方吃食,片薄,雪白,绵密柔软状若云朵,才因此得名。
云片糕用的是上好的绵白糖加糯米和猪油,香甜软糯,是顾重云的最爱,大半盘都进了他的肚子。席间倒是没什么过多言语交谈,多数时候都是谢琉璃给顾重云夹菜,顾重云来者不拒,吃得极为爽快。
这一餐也确实合他胃口,吃糖能让人放松下来,紧绷的情绪慢慢舒缓,他放下空了粥碗,长舒了一口气。
谢琉璃还想再给他加点什么,顾重云开口拒绝了:“我确实吃饱了。”
他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但并不是释然的笑,而是蓄满精力之后,阴谋即将呈现的笑。
如果李知澜在,估计会认出那种笑容。
往往顾重云开始这么笑的时候,就是他要开始坑人或者整人了。
幸好他对谢琉璃没有这么深的敌意,只不过他此刻还没有把她正式摆在血脉亲情的位置,她能否走到那一步,还要看他接下来的这场赌局了。
他想跟她赌一把。
不讲什么试探推拉,也不管什么阴谋算计。
就把一切摆在明面上,清清楚楚地算这笔账。
“多谢夫人款待,无以为报,便送夫人一份礼物吧”,顾重云慢条斯理放下筷子,伸手入怀,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样东西取出,径直放在桌上。
“你何必跟我这么见外”,谢琉璃原以为顾重云只是客套,直到他松开手,掌中的东西清楚落在她眼底,当场就是一惊,抬头难以置信地看他:“你!你竟然……”
顾重云从容起身,端着架势朝谢琉璃正式见礼,用的是大理寺惯用的做派:“大理寺少卿顾重云,拜见夫人。”www.sxynkj.ċöm
他方才放在谢琉璃面前的,是一块大理寺他所用的身份腰牌。
顾重云自报身份让谢琉璃原本想说的话全数梗在了喉咙里,她以为的母子相认,却顷刻之间多了官与民的界限,顾重云甚至没打算让谢琉璃说话,不疾不徐又添了一句:“本官奉上官之命,正在调查十五年前穆海山庄灭门案,以及相关案件,包括当年云字坊失火一事。”
最后一句彻底说明了他的来意,谢琉璃终于明白过来:“你、你并非是为了谋利而来。”
“我前来寻找幽灵海市,是为了沧海月明录”,顾重云说着稳稳在席间重新坐下,终于不再刻意收敛身上的锋芒,“夫人应该听说过吧?”
谢琉璃下意识点了点头,顾重云带给她的意外太多了,应接不暇。
“你想与我谈条件?”不过谢琉璃并非是寻常女子,只稍微晃神之后就恢复平静,理清当下局势。
“我职责所在,案子一定要查,所以,幽灵海市,我必定会去。”
“除此之外呢?”
“于我自己来说,我也想找到真相。”
我到底是谁,不是你们所说的,而是我亲手查到证据,向自己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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