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昊天赶来时，顾清月还未休息。
侍女来通传时，他以为自己又掉进了两年之前那个噩梦之中，直到侍女一声又一声催促，他慌慌忙忙，跟在身后，一路上脚步踢踢踏踏。
等走到屋子前，侍女先下去了，他却站了许久不敢进去。
近乡情怯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他就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切身的知晓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心想：要是进去又看到她气息奄奄，又该如何是好？自己这番追寻过来，好似去捞水中的月亮一样，又会一场空。
待好不容易进去了，顾清月坐在楠木雕花桌前，正在细细看一本连环画，她好似看到精彩处，嘴角上翘，那笑意在发觉他来时又消失。壹趣妏敩
这场面何等熟悉，尹昊天起先是心安了，到后面又开始怕。
顾清月抬起头看他一眼道：“来了？”
尹昊天怯怯看她一眼，道“是，”见顾清月又将脸转回在连环画上，他也不敢再出声。
他想到好久以前，她也是这般，他跪在廊下，膝盖下是冰凉刺骨的的雪地，雪花轻轻飘落，周围寂静无声，她的笑声便从那未关严实的窗户中飞了出来。
那时她欢快，缝隙中还能见到她看到兴起时手舞足蹈。
再看现在她一幅恬静模样，好似没有一点病痛。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的安静。婢女端着汤药放在桌上：“夫人，已煮好了。”
顾清月便放下书本，端起药碗。
那药味极浓郁苦涩，可是顾清月面不改色，一口喝了精光，她将碗递给一旁的侍女。
仍旧是理都没理面如土色的尹昊天。
“你......你怎的不含一颗糖？”尹昊天在桌子上四处寻找，见摆放的尽是一些酥脆点心。
“我去帮你拿过来。”
“不用。”顾清月道，她书中的连环画再翻一页，“我不觉得苦。”
尹昊天心中涩意难忍，原来他之前同她说过去了，说得太轻易。
有些事情一下子就过去了，有的事情很久也过不去。
他犯的错无法挽回。
意识到这些，他心中着急，好似要看着他亲手摘下的花朵枯萎，于是想找些话哄她开心，胡乱想一通，她之前问过的话又出现在他脑海里。
尹昊天突然灵光闪现：“你之前问的话，我还是有些没想明白。”他道，起初有些涩然，边说边看她的脸色，见顾清月听而不闻，仍是看着书本，心中有些难过。
但嘴上渐渐地流利起来：“那晚你问我是不是爱，是不是喜欢，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
他以为站了很久，其实是他心态阴郁，以为时间漫长，再瞧蜡烛只短了一点点。
顾清月依旧没动，他站的近，但她却一眼都不瞧他。
好似看不见他。
尹昊天无法忍受，往前迈了两步，他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身体先给出答案，他缓缓蹲下，握住她仍是捧着书本的手。
温热，细腻，她是鲜活的。
顾清月没有挣脱，尹昊天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悦。
混合着药味与淡淡桂花香，尹昊天将脸贴近她的膝盖上，她今日穿着一件褐色的绣夕颜花裙，尹昊天不喜欢这种花，那细细的刺绣，让他生出脸颊微痛的错觉。
“我不懂这些，阿爹和阿娘......他们也没有告诉过我，”他喃喃细语：“你能教我什么是爱和喜欢吗？”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他知道顾清月听到了她的话，却未开口，得不到回应的请求是一种羞辱。
可尹昊天心中没有恼怒，他的嘴中在请求，手仍是执着的，倔强的握住顾清月手腕。
他觉得自己很用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手腕纤细瘦弱，他曾在心中好几次看她不起，但她只是轻轻一动，就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去。
良久，蜡烛一闪，未燃完的蜡油流下来，顾清月的身子动了，她将书放在桌上。
“你起来罢。”
她拉了一下他的衣衫，尹昊天才觉出腿上酸麻，他歪了一下，站直了身体。
可是顾清月却不继续说下去，她仍是一副温婉的模样，瞧着他，不躲也不闪，“夜已深，请夫君回去休息罢。”
尹昊天还想要一个回答，可也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他理亏，不能再固执下去。
见他转过身，拉开了大门。
顾清月的眸光才逐渐变冷。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姜云汐的书信送了出去，第二日下午，那郎中便进门来了。
隔着轻纱，顾清月见他身形高瘦，精神饱满，正如姜云汐所言他极年轻，这年轻放在他身为郎中的身份上，让人不敢完全信任。
就连婢女也是一再确认，知道是姜云汐远亲，才放了他进来。
“在下先为夫人把脉。”顾清月手腕放在软枕上，听到他温润的声音，总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
他把完脉后久久不语，姜云汐着急催促：“何淳风，你究竟把出了什么，快些说出来。”
那何淳风却并不急躁，缓缓起身，在备好的笔墨前写了起来，显是心中已经有了章程，一气呵成，写下两张递给一旁的侍女：“这第一张上的药记得先让夫人喝上半个月，每日一次，记住，须得一壶熬成一碗，烫烫的拿来给夫人饮下。”
说罢又指第二张：“若是夫人再犯咳疾，熬这服药，两副药喝时要错开三个时辰。”又嘱咐了忌口等等，侍女一一答应。
顾清月听他说药方等等，一应药材与她之前类似，只是几味性烈的被换成了仍有药效却稍温和一些的。
何淳风道：“夫人最近可是忧思过重，夜里难以安眠？”他收捡工具，继续道：“这些时日夫人须得心平气和，不可再动怒动气。”
顾清月答：“好，多谢郎中。”
“我三日后再来把脉，告辞。”
何淳风站起，姜云汐跟他一起往外走，待到门口，何淳风忽的道：“表妹，那位夫人究竟是何人？”
姜云汐道：“是我的一个好友。”
“关系极好？”
“怎么了？”听何淳风反问，姜云汐觉察出他有弦外之音。
“无事，我想告诉表妹，若是关系并不亲厚，我便做一番打算，若是关系亲厚，我自有别的打算。”
“你在说什么？”姜云汐听得云里雾里：“你只需告诉我，她的病究竟严不严重。”
“严重不严重，我自当尽力。”他将衣箱背好，眼睛看着前方，思索完了，见姜云汐仍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知这个表妹性情单纯天真，要是告诉她只会让她跟着烦恼。
只淡淡一笑，道别离去。
姜云汐见他说尽力，心中便知道以他的性情说出这两字，应该是不需担忧，至于其它的话她听不懂，便都抛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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