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这怪物吧?”赫沙慈问。
蒋水云呆呆的望着她,她没多浪费时间,斧头一扔,扭身进屋。www.sxynkj.ċöm
姚采南没听见外头的动静,赫沙慈端过药碗闻了闻,确实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并非药味。
“继续说,怎么回事?”
赫沙慈道,她冷不丁笑了一下:“原来你特地说要杀我,只是想把我引来啊。”
姚采南动了动嘴唇,艰难道:“船......有一艘大船,那个假装是我儿子的人,是从大船里下来的。”
姚采南在赫沙慈被放出来的那一天夜里,通过烛龙目窥探星宿,然后站在原地,做了一个梦。
事后回忆起来,那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梦,而是突然有人将一段场景呓语进了他的大脑,那夹杂着嘶嘶声与各种杂音的低语,令姚采南瞬间对自己大脑失去了控制。
他看见在一团发黑的黏稠的天际,缓缓的飘来一艘船的船底,而姚采南仿佛站在水下,望着那艘船上,源源不断的往下面走出怪物来。
那些身上长满了触手的怪物,身上往往覆盖着好几张人面,而那些人面在它们身上蠕动,四处乱爬,爬到脸部正好嵌和的,便盖住那些乱舞的触手,成为一张完整的人面。
它们都身穿着人的衣服,动作姿态十足,却彼此一模一样,仿佛一列列捏好的怪异人偶,从船上列队而下。
而当姚采南抬头望去,在大船之上,更远的天际一般的地方,从云间探出一张诺大的,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的脸孔!
那张脸妩媚艳丽,眼下生了两颗红痣,她诡谲地微笑着,从云间探出两只手来,操控着大船。
姚采南当即被吓的猛地一个哆嗦,然而那群正安安静静往前行走的怪物,好似因此察觉到了什么,同时回过头来看住了他。
姚采南从这幻觉似的梦魇中脱身,大口喘息着脱离烛龙目,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他回过头去,只见那半夜时分的高台上,不知何时站立着自己的儿子。
姚子格微微的笑着,说:“爹,这么晚了,不回去么?”
姚采南看着一根细小的触手,舔掉了自己儿子下巴侧边的一道血迹,缩了回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后姚采南开始针对那一日发生的变动,进行长达一月的观测与推演。
最终他发现,通过烛龙目所看见的星空,运行完全是颠倒的,错乱的,不同星宿间彼此交错糅合,出现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而那如同孩童手中,被癫狂的弹射来去的星子,无论向何方向迅疾而去,最终都会有一只巨大的,近乎透明的手,如同拨动浮萍一般,将它们拨去一个固定的位置。
赫沙慈问:“一只能够拨动星子的手?”www.sxynkj.ċöm
“手,”姚采南坚定道:“不,那其实也是......触须,血丝,那是......”
他短暂混乱了一下,最终又坚定道:“那是手。”
“我的手?”
“那是你的脸,我认得出来,”姚采南喃喃道:“随后你便被放了出来。”
赫沙慈一笑:“这听起来更像是叶瞻阙的手。”
他飞快地低声道,声音几乎连绵在一块儿:“我知道是你的手,我知道是你,我认得你,不是你还是谁?”
“就是你,”他喃喃自语:“就是你,就是你!”
赫沙慈猛地后退一步,只见他那张苍老的脸下,随着声音越来越快,而不断起伏,最终鼓起了众多细小的颗粒!
赫沙慈手中的汤药碗咣当落地,汤药洒了一地,她仓促间低头看了一眼,而在那满是汤水的地上,似乎也有着细小的东西在不停的蠕动。
然而因为实在是太小了,赫沙慈一个眨眼,便看不见了。
姚采南面部扭曲着,向她伸出了手突然扑来:“你到底把圣物藏到哪里去了!”
喊出来的声音,已经不再似人声。
赫沙慈身形晃了晃,不曾后退,因为姚采南已经两只眼睛一翻——眼球几乎是被吸了进去,倒在了被褥上。
“姚老——?”
蒋水云在身后喃喃地说。
她走过来几步,伸手去掰开姚采南的眼睛,看着眼眶里滚动的肉芽,脸色死白,简直同一张白纸一般。
“这是怎么了?”她轻轻问,好像在梦中:“这是怎么了?”
赫沙慈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头走去。蒋水云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腕抓上去完全是滑腻的。
小贺府还在原来的位置,门房见赫沙慈回来,笑眯眯的就道:“大人回来啦?”
赫沙慈径直跨进门去,同时见迎面而来的,正是柏舟几个人。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原来姚老其实是死了的。
在自己因为贪污案被捕时,姚老在昼镫司的台阶上摔了一跤,在赫沙慈逃出京城,去往泰清郡避难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了。
柏舟笑眯眯的:“哎哟!今儿回来的早啊!”
死人活人?真人假人?赫沙慈闭了闭眼。
方绪若无其事的站在柏舟身旁,还对赫沙慈笑了一下。
赫沙慈怀疑的目光从给他们身上扫过,看住了方绪:“你,跟我来。”
蒋水云一路上也没吭声,就两只眼睛一直流泪。
赫沙慈突然不放心将她交给旁人,便在进了房后,将推进内室,自己往书房一坐:“我叫你去瞧的那个热闹,怎么样?”
“只是个疯子罢了,”方绪跟在她身后,轻松道:“一个当娘的,疯了,把自己那三个孩子全给吃了。”
“为什么?”
话音未落,柏舟连门都没敲,猛地冲进来道:“大人,快去外头看呐,有人吵架呐!”
赫沙慈扭头喝道:“出去!重新进!”
“真......真的,”柏舟被赫沙慈吓的退去了门口:“而且吵的正是鬼母食子呢!”
赫沙慈瞧了他一眼,同时往书房的墙靠去。
墙上挂着一把长刀,剑柄垂着把红穗子。
赫沙慈此时就看见,方绪朝她侧过脸来,十分隐秘的摇了摇头。
“只是吵么?应当闹的要报官了吧?”方绪同时笑道。
他对赫沙慈说:“这是这月以来的第十六起了。”
赫沙慈此时心里就有些麻木,她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很想把他们胸腔子全给开了,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我说,柏兄,”方绪这么轻描淡写的说着,走过去一搭柏舟的肩膀,将他拉了进来,将门勾上了。
“这算什么新奇事呢?”方绪道。
“不管发生多少事都吓人啊!”柏舟很奇异的瞪大了眼睛,问赫沙慈:“大人,这不会还跟那黑祸有关吧?!”
赫沙慈望着他,轻轻道:“上辈子你死,是因为我惹了仇家,你被牵连报复,暗算死在水渠中了。”
“我其实真的希望你能活过来。”
咔吧!
方绪一把拧断了柏舟的脖子,一抽腰间短刀,刷拉一声割开了柏舟的胸口。
因为赫沙慈是正对着柏舟的,因此在他被跟个豆腐似的剖开之时,那里头扭动的肉芽,便哗啦一声,全部倒了出来。
好像对着她倒出了全部的心肠脾脏。
赫沙慈扭过了头。
“反应好快。”方绪道:“我还以为你会先怀疑我呢。”
赫沙慈不悦地啧了一声:“六欲天里最后能动的,就咱们两个。”
方绪道:“你运气不大好,没有相信我的话呀。”
“你在最后相信了那份被移植进来的记忆,被拖到这里来了。”
听内容,他应当在说一件挺严重的事儿,但从他的语气中却完全不见焦灼:“你带着我进错地方了。这里早毁了。”
“什么意思?”
方绪熟练的将刀刺进那怪物腔子里,搅烂里头的烂肉,道:“嗯......”
“该怎么说呢?”方绪想了又想:“其实大礼已经不复存在了。”
“准确的说,咱们两个的大礼早就不存在了。”
“就好像......原本有两个人在烧瓷,可是用来烧瓷的那块儿泥,有一部分是坏的,烧出了坏斑,整个瓷器都因此碎了。”
“因此呢,这两个人就将这瓷器给砸碎了,重新和成泥,把里头坏掉的部分剔出来重烧。”
“然而坏掉的地方太多了,烧了一次,还是会碎,就这样不停地重新烧,重新和,最终整个瓷器都变得古怪了。”
赫沙慈道:“这些跟特使部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其实,”方绪道:“特使部相当于......酒?”
“你可磨过朱砂的原石?”方绪做了一个磨动的手势:“原石磨出来的粉末,根本无法直接使用,必须得加水来飞一下,在水中沉淀下去的部分,才能够作为颜料。”
“而朱砂么,特殊些,它加水是没有用的,因此只能加酒。”
“弥罗陀就像是水,特使部便是酒。”
“因为之前想要剔出出来坏掉的部分,加了太多的水,将整个泥胚都毁了,因此后来就算加酒,量太少,也无济于事。”
这个说法,让赫沙慈想起姚采南说的那只手。
高悬在天际,拨动星空。
翻云覆雨,调转人间。
赫沙慈还是抬手,将挂在墙上的长刀取了下来。
她其实并不擅长用刀,但是将它握在手上,能格外安心些。
“我之前说,有机会带你去红墙瞧瞧,如今正好是时机。”
赫沙慈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也并不是很相信我?”方绪笑了一下,也并不意外:“好吧。”
他一指赫沙慈手中的刀:“这是你那个爷爷的刀,对不对?”
“你后来进入昼镫司,受你父亲指使开始参与私卖美人灯,从中获取的钱财,其实很大一部分花去了雪原吧?”
“你花了不少钱,想给那些被当畜生一般养着的雪原人添衣加餐,还贿赂边防,弄来了你爷爷遗落在雪原的刀。”
赫沙慈不为所动:“这能证明什么?”
“其实这把刀,也算是红墙的一部分呢。”方绪道:“我猜你从来没有拆过,绑在刀把上的线。”
“可以拆下来看看的。”
这把刀已经很旧了,上头缠的红丝线也脏兮兮的。
上面的线缠的很有规律,赫沙慈从未见爷爷去拆下来洗过,因此她也不会去动。
她利落的拆开,手一摸上去,当时心里就空了一下。
刀柄上竟然刻了一行字:
赫沙慈,我是你。
而这完全是她的字迹,是她在进入赫沙氏之后,专门跟着请来的老师练得的。
她练字时,用的是京中大家的帖子,因此笔锋也与之相似,而她因为性格的原因,收笔更为凌厉。
她怎么可能在自己年幼,大字不认得一个的时候,去在剑柄上刻字?
然后这把剑还到了爷爷的手里?
“来吧,瞧瞧红墙。”
方绪说着去看红墙,结果还是溜溜哒哒的带着赫沙慈,又冲着昼镫司去了。
两人穿过哭叫厮打的人群,和门户大开的庭院,赫沙慈往里头瞥了一眼,只见院子里,躺着一个孩子。
只有七八岁大,肚皮敞开着,与怪物不同的是,他身下流了一地血,肚肠都全流出来了。
这是个人类。
而一个貌似是孩子爹的男人,正嚎哭着厮打地上的女人。
“你这个疯女人!我们家怎么对不住你,你要杀自己的娃娃啊!你也疯了?!你也疯了?!!”
那女人满手满身的血,嗓子里咕噜着。两个人都打的衣裳散乱,披头散发。
赫沙慈勉勉强强的,听见她好像在喊自己孩子的名字。
四周围观的人,赫沙慈溜眼看了一遭,发现他们脸上竟然一丝恐惧都无。
没有恐惧,也没有哀痛。
相反,四周围观的路人面上,竟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赫沙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小贺府的门房,却见那个素来热心肠的门房,此刻也站在那里,噙着一丝笑意。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人。
她忽然浑身发冷。
眼下这些活着的人,还在走动的,竟然比在泰清郡时候,看见的那些一动不动的塑像般的尸体,还要可怖。
方绪不紧不慢,还叫住了一个挑夫,买了两份热气腾腾的烧白吃。
赫沙慈伸手接过其中一份,她在经过这两日后,对着眼下的浓油赤酱没什么胃口,尤其是肉。
两人站在离昼镫司不远的地方,对着吃一份烧白,赫沙慈吃了两口,忽然抬头道:“你说的那个红墙。”
“不会在昼镫司的地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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