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得极快,新年之际,普通人家或许是在忙碌着操办年夜饭和诸多事宜,一家人再远都都团聚在一起过新年,除旧岁。边吃饭边说笑谈事。
可是皇宫不一样,诸位大臣也不一样。
在过年这天,朝臣们要依据官阶大小依次从大殿往外入宴贺新岁,祝君安。虽不是一张桌案团圆饭,但亦是对朝臣莫大的尊荣了,能圣上共同迎新岁。
这天年宴留待京都的姜遇自是要携王妃上殿入席的。到了时辰二人入宴,这一天的宴会自是不会有太大的波澜。一切按照流程进行,唱祝词,缅旧怀,贺新岁,祝君安。随后便是祝酒以寿,圣上赐贺礼。诸位朝臣亦可随心走动,与交好之人一同畅谈来年。
姜遇虽是外姓王,众人却心知肚明他是皇室血脉,如今更是守卫边疆,手握大军,家臣上千,深得圣上恩宠,还娶了第一才女谢汝。巴结的人自是众多。
姜遇不喜应酬,胡乱应付之后便趁着敬酒空隙离席。走之前往秦潇处暼了一眼,方才谢汝与秦潇共处,此时却不见踪影。姜遇思忖着,谢汝性子与自己相仿,许是同自己一般不喜此等场面寻隙离开了,也没多想便继续往殿外走去。
姜遇无事,靠在一楼栏上,迎着冷风,忽的来了兴致,从袖里掏出一根短笛,横在唇边,轻送气息,乐声响起。
冷风瑟瑟,笛声空冥,听者彷徨,吹者无奈。
“夜送横笛无声,寂寥无人听。假作彷徨真处,冷风飒飒霜。”
姜遇收起横笛,双手撑着楼栏,头也不回地道:“北境这个时候会下雪。王府里有红梅,有梅酒,还有篝火烧烤,众人欢聚,对酒当歌。”
谢汝缓缓走到他身旁,道:“可以想象,是个难得的美景。”从这里往下看,往周围看,除却宫墙,便只有沉沉乌云,还有闪烁的宫灯。再无其他。
姜遇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人,刚想开口却发觉了什么,转而道:“偷听有何意义。”
谢汝微愣,回头却见阴影之处走出了个人,这人两个人都认识。
南安权相,萧若言。
萧若言缓缓走出来,不紧不慢地朝二人行了个礼:“臣拜见殿下,王妃。”
谢汝敛下神色,继续回头看周围的风景。
姜遇道:“萧相免礼。不知萧相找本王何事?”
萧若言微微浅笑,道:“并无大事。只是路过,无意听到殿下与王妃谈心贺岁。”
姜遇淡笑,做了个让萧若言退下的手势:“既无其他,萧相就请便吧。”
萧若言有缓缓地行了个礼,缓缓地退下了。
谢汝道:“他为何偷听?”
姜遇道:“不知道,许是八卦,想看看你我夫妇是否如传闻那般恩爱不疑。”姜遇年少离京,征战沙场,性子成熟,鲜少有不正经的时候。谢汝这些日子却也知道了他的偶尔“返老还童”,是以并未惊讶,只是淡淡地笑着。
萧若言是一个奸臣,那又如何?他只手遮天,又能如何?谢汝从来都不在意,不会在意。姜遇脱离国姓,远离京都,远离朝政,镇守一方,只要萧若言在他在京都之时未曾做出违法之事,他也无权管束,既无权管束,也就无需操心。
谢汝知道,姜遇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朝政之事,勾心斗角不如真刀实枪地杀一场,不是他不会这些权谋,而是他不在乎,不屑。
姜遇和谢汝的确很像,但姜遇是看透一切的不在乎,谢汝,却是真正地目空一切,毫不在乎。
两人无言吹风良久,约莫着宴会将散,便回了大殿,宴散将退,两人却被圣上留下,曰家人一同守岁。这下姜遇就真的走不了了,于是只好携谢汝谢恩留宫。
皇室本不必守岁,也不会有闲言碎语,奈何先祖重情,觉得守岁不仅是对新年的敬意,更是促进家人感情的好事,便有了这道规矩。十二年前,姜遇自请废国姓,随母性,成了外姓王,逢年不是在战场上度过便是在北境王府度过,按理来说,他已不全是皇家子弟,不用参与守岁,奈何圣上亲道只论血脉不论姓氏。
圣上的话,即使没有墨笔锦布,没有昭告天下,亦是圣旨,是不可违抗的存在。所以,姜遇沉默着拉着谢汝一同守岁。
子时过,初一至,圣上发话让散了,姜遇却又被圣上留在了宫里,是他曾经住过的殿——华初殿。
这一番挽留。却又不曾言语只片,属实让人懵了。谢汝悄悄问了姜遇圣上的用途,姜遇却是风轻云淡地望天淡笑:“陛下只是顾念亲情,想留臣一道过新岁罢了。”sxynkj.ċöm
谢汝见他一脸无所谓,便也不再多问。两人简单梳洗后便入睡了。
次日早早的,二人便被叫去了乾云殿,与太后皇后以及陛下一同进早膳。
大年初一,众臣无需早朝,圣上却不得闲,饭桌上就谈论了正事,是选拔新人才的事,奈何姜遇一直推三阻四,四两拨千斤的本事体现的淋淋尽致。圣上没法子,便又转头问谢汝:“新年一至,春闱便要到了。这一次的主考官,朕好生考虑了一番,也询问了无数朝臣的意见,太傅以为谁是众望所归?”
谢汝道:“回陛下,臣不知。”
圣上大笑,道:“太傅就别谦虚充楞了。这令所有人满意的人选除了先生还会有谁?”
谢汝不疾不徐离座躬身道:“臣已嫁为人妇,又只是一介女流,怎可堪当如此大任?”
姜遇也徐徐放下了筷子,静静听着。
圣上扶她起身,道:“先生何出此言,又何必妄自菲薄,谦虚至此?你是南安第一才女,空屿先生。先帝钦点太傅重臣,亦是文坛大家,文人心之仰慕,春闱乃我南安重事,主考官亦是重中之重,除了你,朕亦无其他更为合适的人选。”
谢汝又道:“臣不日将要随殿下返回北境,太傅一职即将卸下,并无资格胜任。往年皆是翰林院学士胜任,今年亦可。”
圣上将要开口,姜遇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陛下。”
所有人都停筷听着,圣上转身面向姜遇,道:“阿遇有何见解?”
姜遇起身行礼,一礼毕,道:“我朝以礼为先,礼仪为重,怎可坏了规矩?先生虽得文人之心,却不再朝中任职,决不可胜任此事。”
圣上捏了措辞,斟酌道:“可这毕竟是人心所向。”
姜遇亦道:“可这毕竟,不合礼仪。”
圣上沉默了,姜遇又道:“正月既过,臣便要归州,先生亦将卸任太傅一职,春闱设在二月,先生恐怕无法参与。”
圣上道:“这么急?”
姜遇道:“臣本不该久留于京都,若不是为了议和一事,此时此刻,臣应在北境王府。”
圣上道:“可不久前北严传来消息,说公主和亲日期已定,延迟至二月下旬。”
姜遇道:“即使如此,那便多留半月吧。”
圣上又对谢汝道:“先生执意隐退,是我南安之痛,不过先生既已嫁人,朕也就不强求人才留朝了。只是朕还未寻好接替先生的人选,便请先生再多留任两月,待阿遇离京,先生再卸任不迟。”
一个帝王说到如此份上,实在不易,谢汝正欲答应,姜遇却又道:“那不知春闱主考官的人选,陛下可有其他人选?”
谢汝停了动作,圣上无奈一笑:“阿遇啊阿遇,你就这么防范着朕耍赖?”
姜遇亦缓缓笑了:“陛下小时,耍赖之事,臣可都记着。”
圣上忽然大笑,道:“这些事还记着做甚?行了,朕另择人选就是了。”
谢汝行礼:“谢陛下圣恩。”
太后此时却缓缓道:“行了,本就是一场家人团圆饭,怎的还谈论起朝政了?都给哀家坐下吃饭。”
众人又都重新坐下,太后又道:“遇儿难得回来,还过了新年。饭后也不要急着回府了,同你新妇在宫中住几日吧。”
谢汝心里叹了一口气,姜遇沉默着,没回话。太后心中不满,脸上却不显。只亲厚无比地询问:“怎么?不愿意陪着哀家这个老婆子?”
皇后又道:“母后何必为难北遇王,当初离宫便已立誓……”
“皇后!”圣上忽的打断皇后的话。皇后脸上微有难堪之色,却也停嘴未说了。
圣上又道:“母后,阿遇是外姓王,并且有自己在京都的王府,留在宫中,于理不合。”
太后似笑非笑地道:“哀家确实忘了,时间长了,记性也不太好了。那就王妃留下来,陪哀家好好说说话。”
靶子换成了谢汝,其他人都不会再说什么了,毕竟是一朝太后,不好落了面子。
谢汝正要应声,姜遇忽道:“恐怕,也不行。”
太后脸色骤变,正欲发作,姜遇又道:“今日是初一,本王要带先生去军营。”
不待太后说话,姜遇就拉着谢汝离席,对圣上行礼道:“时候不早了,臣先行告退了。”
圣上自是恩准。
不过片刻,二人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谢汝以为,去军营一事是搪塞的理由,当车马停在军营之外时,谢汝才知道,他是真的要来军营与士兵一道迎新年。
姜遇与谢汝一道进入军营,姜遇边走边道:“出征前,本王便说过要带你见一见王军,可是王军此时是有一小部分在京都附近军营,大部分都留在北境,所以,原本想的是等回了北境再正式带你见王军。”
谢汝问道:“那殿下为何又改了主意?”
姜遇道:“王府只有我一人,布置与军营无异。这几年战事不休,本王待在军营,最为安心。是以,王府常年空荡荡,新年,也从来都是在军营里同将士们一同度过。已是惯例。今年由于留待京都,便不能与将士们同过新年,初一总得一道。”姜遇顿了顿,又道,“先生是王妃,自是一同。”
说话间二人就一同入了军营深处,姜遇随口吩咐一个兵士通知伙夫早点准备晚上的新年宴。兵士离去,便只有他二人在营中闲逛,姜遇本想入帐,却又忽的停下,问:“先生想看看军营吗?本王带你去。”
谢汝微愣,随后点头:“好。”
“王军的将军很多,大大小小的有上百个,不算上副将。共有七十万大军,一千多个营。很复杂,也有序。最得力,还是本王的三个兄弟。”提及伤心之事,姜遇也面不改色,谢汝却细微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寂寥。
“这边是骑兵,那边是步兵,还有弓箭手等等。那里,是马厩。”
……
“再往前走就是伙房,有七八个伙夫,三个大伙夫,这里是带来的。北境的军营还有数十个伙夫。后面还有圈羊地和猪圈等,都归属于伙房。还有那儿,是治疗营,人数过多,就不细说了。”
姜遇带着谢汝走了一圈,所有人都认得了谢汝,姜遇看时辰还早,便领着谢汝去了大帐。
“这里,便是本王的大帐,休息办公所用之处。”
谢汝环顾四周,将大帐内简单地布局都收入眼帘。
两个空间,一个睡觉休息之地,一个办公议事之处。以屏风隔开。内有火炉热水,和茶案。议事之处有地图,地形,书案,小火炉。
有一把剑未出鞘,放置于床头架子之上,宝石镶间,玄铁铸鞘,应是他的佩剑。只是他不常带,谢汝是第一次见到。
谢汝环顾期间,姜遇已然安然坐下,就着小火炉煮起了茶,茶雾袅袅,姜遇的俊脸就隐在那茶雾中,若隐若现。
谢汝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转过了脸,感觉又恢复平静之后,转了回来,看到姜遇一丝不苟地煮茶,熄火,倒茶,然后将其中一杯放到了茶案的另一边,靠近谢汝的一边。谢汝走过去坐下,抬首就看到姜遇执杯喝茶,喉结滚动。壹趣妏敩
谢汝偷偷吐了一口气,又不是第一次见姜遇,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长的好看,今日怎么看到这般场景总是心不静呢?
姜遇放下茶杯,看向谢汝:“今日你还有其他事吗?”
谢汝慢吞吞地回道:“……没有。”
姜遇道:“那就不回王府了。”
谢汝自是没有意见。
二人无事,对着棋盘下了几局,姜遇放置了一枚黑棋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此前听闻先生无一不精。怎么不曾习舞?”
谢汝闻言从棋局中抽出神思,回道:“殿下所指是舞乐之舞?”
姜遇“嗯”了一声。
谢汝道:“不喜欢。”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有一个师父,我身上所担的技艺基本来自于他。他是个男子,不会跳舞。”
这般回答倒是让姜遇愣住了,他对生人都会让人细细调查一番,更何况是自己以后日日相对的妻子,很是确定,谢汝没有师父,然而谢汝既然说了,就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地说谎。
“倒是不闻,先生还有一个师父。”姜遇不紧不慢地下了一颗子。
谢汝道:“不知道,很正常。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闻言姜遇更是奇了,听这话倒像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难怪无人知晓了,既然无人知晓,自然再厉害的密探也查不出来。既是秘密,她却又这般坦然告知,倒不太想是用力隐瞒的秘密了。
见姜遇停顿动作,谢汝又道:“我那师父好清静,也是个怪人。所以我每次去见他都会避开所有跟着我的人。绕路去见他。”
姜遇缓缓看向对面的女人,一身简单华服的女子,眼中是目空一切的随意,落子也带有无限的不在意。好像还是这些时日里他所认识的空屿先生,但她口中轻飘飘的一句“避开所有人”竟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掌权感。
不过稍微回过神来,姜遇也想明白了,若她不聪明,不会看透一切,她怎会年纪轻轻地就受人尊崇?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太傅。
姜遇低头一笑,将最后一枚黑棋放下,赢了,抬首道:“本王令人传膳。”
晚上夜宴,姜遇正式地将谢汝的身份介绍了一下,然后就是祝酒闲谈,谢汝发现姜遇的话是真的少。此前以为是宫宴,所以不愿多说,在王府因为没有熟人,所以也不多言,可是面对几位生死之交的将军和兄弟,却也是寥寥无几。
姜遇也不喜欢吃。
谢汝的发现。不论是烤肉还是羹汤,是凉菜还是热菜,煎炒煮闷,他都没有喜好。只是独爱喝酒,随意吃了几口菜就开始了饮酒。
谢汝也不太热衷吃食,却也比他显得爱吃许多,他俩案上吃食剩余过多,不过消耗的大多为谢汝所做。趁着将军们闲话,谢汝低声问了一句:“吃这么少?”
姜遇道:“不太饿。一会儿再吃个囊就可以了。”
谢汝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宴罢,谢汝自己洗漱过后就睡下了,而姜遇既然身在军营,他自是去巡营的。谢汝有些莫名的低落。说不上来,一将军对她道:“王妃,这不是殿下冷落你,这本就是殿下的习惯。殿下习惯了一个人,在一片黑暗中巡营,看将士们的活动,聚堆。但是殿下最是爱兵如子,最喜欢的就是在火堆旁,听将士们闲话家常。”
谢汝道:“我并未误会。只是想他会巡营一整晚吗?”
那将军道:“有时会。有时只巡到半夜交接时。”
谢汝让那将军退下了,自己则躺在床榻上,看了眼身旁留了一半空位的床闭眼睡去。
谢汝本以为第二日就会离开,回王府,结果却是长住军营,谢汝自是没有意见,姜遇的大帐里什么都有,茶叶,乐器,好酒,笔墨和书册等等。日子又恢复成了年前的模样,他一般在习武场练武,她就在一旁现搭的棚子里看书喝茶品酒;他在大帐里看军务她就一旁看书喝茶品酒;他在外面巡视,她在大帐里看书喝茶品酒……
不一样的是,他一天都在军营中,不怎么离开,大部分的时间都与谢汝在一起。在习武场时,偶尔看到她闲来无事,便教她射箭。谢汝力气不足,常常射不中靶子,他也没数落她,只是晨晨练时偶尔会拉上她一起。有时候她腻了,他就拿上酒,带上她去一块空地看看星空。期间两个人可能什么话都不说,有时候只有只言片语。
对了,还有一处不一样。王府时他通常会外出,所以进宫述职都是谢汝自己进宫的。在军营时,他会早起晨练后就亲自一骑送她入宫,再到了时辰接她回军营。
十五元宵灯会的那日,他带着她去城里赏灯游湖,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再回军营,全军一一起庆祝十五。
正月过去了,风波二月也过了一旬,回北境的日期越来越近,一个消息却在此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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