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那人稍稍迟疑了一下,看着诗梦很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还是照实说了,“风如烈。”
“风如烈?”诗梦有些意外地重复了一遍,“大理寺的风大人?”
这下轮到风如烈倍感意外了,而且看着诗梦的神色更加疑惑和古怪:“你,你认得我?”
“哈哈哈哈。认得。也不认得。”
柳芊芊嘴里塞满了丸子,含糊不清道:“‘风犟驴’嘛。大家都这么叫你。”
“芊芊!”诗梦虽然呵斥住了她,但是,眼底丝毫没有严厉的样子,“不许没大没小。”
风如烈讪讪一笑:“原是如此啊……”
“小徒顽劣。风大人莫要放在心上。”诗梦声音低沉,不急不躁,“说认得,其一,确实因为小徒方才所说关于大人的民间传闻。其二,诗某手下及兄弟,有些也受过大人恩泽。这一点,诗某虽未谋面大人,但心中仰慕。如今碰面,便当是旧识重逢,岂不亲近许多?”壹趣妏敩
风如烈因伤重,不住地咳嗽,而脸上却笑容满面:“说的是。那这‘不认得’……”
诗梦闻言,忍不住又笑了:“你我萍水相逢,庙堂江湖互不干涉。若非机缘巧合,现在也不会共处一室。自然是不认得的。”
“有道理。”风如烈也笑了。
风如烈看起来比诗梦要年长一些,也许是公务繁忙,心力交瘁更多些,他的眼角已经隐约有了岁月的印记。眉目刚毅,面容带着些官老爷特有的严肃。轮廓生得很柔和,一股子刚正不阿的书卷气,在当今年轻一辈的官大人里面,算是个大帅哥了。两颗眸子和诗梦一样清澈明亮,带着一本正经的正色,和诗梦灵动而狡黠的眸光截然不同。
“本来有些话聪明人是不该问的。”诗梦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雪球球,那说话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百姓和官的对白,“只不过,动手都动到我地盘上来了,少不得要风大人释疑。免得在下日后不好管理兄弟们。在下也难办啊~”
“这个我明白。”风如烈完全没有官架子,一向都是以“我”等谦辞自称,“有什么话,你问吧。”
诗梦温吞的笑意下是捉摸不透的心思:“看我,都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诗梦。”
“诗梦?”风如烈有些迟疑道,“……武林盟主?”
“正是在下。”诗梦笑得很愉快,“风大人可知道今日来得都是何人?”
风如烈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了。诗盟主既管理着江湖中人,可有瞧出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江湖人数众多,有名有姓有门派的固然很多,但更多的是名不见经传的那些组织。在下瞧着也有些眼生。”诗梦似是喟叹了一声,“还有些看着是江湖的组织,实则非我‘此间人’啊。”
风如烈沉吟不语。
诗梦也不催促,只慢悠悠又问了句:“风大人之前可有遇到过这样的刺杀?”
“如此张狂大胆、性质恶劣的……倒是第一次。”风如烈虽说着是“第一次”,可眉宇间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似乎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危险。sxynkj.ċöm
诗梦听着,似笑非笑,问了个完全不想干的问题:“不知风大人多大了?”
风如烈有些意外,但还是老实回答了:“正值而立之年。”
“哦。”诗梦点点头,“据在下所知,大人所办的特大案件,自接任以来到如今,不过十余件。其中主要案犯,或已经斩首示众,或发配边疆,最轻的也贬为庶民。还有一部分仍在牢狱里面关押着,应该也不会出来兴风作浪。”
风如烈看着诗梦的神色更加意外,意外中带了些警惕。
“至于那些不大不小的案子,有好几件还是大人为我辈含冤众人洗刷了罪名。江湖之中,敬仰大人者不在少数。诗某猜想,应也不至于‘恩将仇报’,更没必要摆出这种阵仗。”
风如烈听着诗梦分析,渐渐有些佩服起这个病怏怏的年轻人来。
“大人本就算是高官厚禄了,挡了小鬼的财路,小鬼也未必见得能把大人如何了。再有,小虽说鬼难缠,可是,大人朝堂之上应该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因此,来自他们的威胁几乎是没有的。”
风如烈难得自主接口:“也许是比我更大的官呢?”
诗梦淡淡然“啊”了声,笑道:“这就要看挡了谁的财路了。不过据在下听闻,如今朝廷内外至少表面太平,搞这么大动静,打草惊蛇,那就是笨蛋。可见——并非为了当下之事。况且,这番作为明显是想把锅甩给我们这些‘草莽贱民’啊。”
“职位不在大人之下;能有这手笔,又如此胆大不怕暴露的;且不算当下大事的;也不是在大人断案时手底下结的仇……”诗梦的笑容变得深不可测,“好像也没几件。”
风如烈暗暗吸了一口冷气,机警而目不转睛地盯着诗梦那张很好看的脸:“你什么意思?”
“纵观大人为官生涯,若是将这期间大案全部整理出来的话——”诗梦适可而止地一笑,“风大人,要符合上面所有条件,你说大概会是哪件事情惹来了杀身之祸呢?若再细细推敲一下,这结果不难猜。”
风如烈看着诗梦极为危险冷冽的笑,几乎忍不住要推开盖在身上的狐裘,直起身子。
“诶,风大人伤得重,还是莫要乱动了。莫不是诗某的狐裘盖着不暖和?”诗梦侃笑起来,十分风流和三分洒脱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羸弱中带着慵懒的姿态像极了谪仙人。
风如烈的身子僵在那儿,好半天都没有松下来。
“你啊~我若真想把你怎么样,又或者我是幕后之人派来的杀手,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听我废话这么多么?”诗梦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风如烈见状,一下子松下精气神,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万一,你想套我的话呢?”
“这就更没道理了。你若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那么,立刻杀了你才是最好的。”
瞧出风如烈有话要说,诗梦又抢了白:“手眼通天的人,即便你安排了后路,要拦截也不是难事。反正死人总是没活人会算计的。”
“如果你还在追查中,证据不足,那么现在动手更是最佳时机。毕竟,除了你这样的‘风犟驴’,应该没有人会去查翻篇的事儿,吃力又不讨好。你死了,那些人高枕无忧……咳咳。”诗梦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引得身体一阵不适,手抵着唇轻咳了好一阵。
“师父。我和菜娘先去煎药了。”柳芊芊站起身来,朝诗梦顽皮地一眨眼睛。
诗梦笑道:“记得给风大人也煎一碗伤药来。”
“啊?我……我……没药方啊。”
“基础的调理伤药就行。剩下的等杨大夫回来再说。”诗梦道。
风如烈看着这个古灵精怪,又颇有姿色气质的柳芊芊,古怪的神色再次爬上脸颊。
“风大人,你刚才看我就这眼神。”诗梦意味深长笑道。
风如烈没想到诗梦会直接点穿,一时有些尴尬,讷讷一笑:“确实有几分故人的影子。只是……大约看错了吧。”
“故人?”诗梦垂下眸子,似乎在欣赏雪球球的皮毛,“一定错了吧。年纪身份都对不上。”
风如烈愣了愣,只当诗梦在说眼下,更何况一时半会儿他还不准备透露太多信息给这个看起来亦正亦邪,很是危险的江湖霸主:“是。是啊。不过,诗盟主既然救了我一命,以后若有困难,我自当相助,以还此情。”
诗梦忙摆了摆手,笑容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讥诮:“我江湖中人对于‘还情’这种事儿向来不讲究。义气为先,广交八方。救命之恩,有时不过一碗薄酒的‘价格’,又或者结个朋友便算成了。照你那样的‘还法’,这江湖便没意思了,还不如直接宦海沉浮、加官进爵来得更妙。”
“是我狭隘了。”风如烈拱拱手,“适才见识过了传闻中的霁月剑法,果真很妙。若不是碍于身份,我倒也想拜你为师。”
“拜师就免了吧。我这个徒弟也不过是特殊原因,‘破例’收的。况且,你一个人能对付那么多功夫不弱的杀手,对于文官来说,这已经是高手了。不是么?”诗梦朗声笑道,“此番,草民高攀一回,不知大人介不介意多个草莽之人做朋友。”
“你我志趣相投,你又那么聪明。”风如烈也笑了,“我正想开这个口,你却抢先一步,顾全了我的面子。”
若是能得这些江湖之人的帮助,应该会事半功倍。风如烈心中如是想。
他对诗梦有好感,真心想同他结交。但是,期间利用他的这份“私心”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这让风如烈心底深处多少有些觉得对不住这位救命恩人。
而诗梦满面的笑容,低头浑然不觉一般逗弄着雪球球:“如烈兄可介意我江湖之人的结拜之礼?”
谁也察觉不到他眼底深处的那份风云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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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小千寻到了这处院落来。推开院门,正巧看见风如烈侧对院门而坐,一手拿着书,一页页认真翻看着。他的身上却穿着诗梦的衣衫。
“诶?楼主……?”他有些意外且不确定。
虽然这个人的气质和外貌和诗梦相去甚远,但是诗梦除了霁月剑法独步天下外,易容也很有一手。虽不及无此人那般,可在江湖上能与之比肩的倒也没几个。
所以,他震惊之余,还是带着些上扬的尾音喊了一声。
“嗯?”风如烈转过头来,也是很陌生地看了看来人,“你找诗梦么?”
“……对……”小千有些迟疑,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个人怎么直呼诗梦的大名,且并不是大家熟知的那些诗梦的好友。
风如烈笑了笑,如同主人般邀请道:“先进来坐会儿吧。他和杨大夫去后山了。”
“楼主何时回来?”
风如烈闻言,放下书:“这我可不知道。”
“那柳芊芊呢?”
“芊芊姑娘?”
“对。”
风如烈重新又拿起了书本,却没有再看下去:“她一大早和菜娘下山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风如烈听着,忽然觉得这对话莫名有趣,笑了起来:“菜娘估计应该快回来了。诗梦可能要到午膳时分。至于芊芊姑娘……你们楼主说她近来疏于练功,退步太大,让她山上山下来回跑五圈,外加舞剑五十轮,拳法、掌法各练习三十轮才能回来。”
小千点点头:“还行。应该午膳左右就能回来。”
风如烈如果正在喝水,大概能把水全喷出来:“还行???你们楼主这任务量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委实变态了点。”
小千也翻了个白眼,模样和诗梦一般无二:“我们新入楼的弟子,第一个月的训练量就已经是她的两倍了。要不是照顾她是个姑娘家,楼主也不需要什么人保护……就她这天赋、这脑子,早被楼主扫地出门了。”
“对了,你哪位啊?”
“在下风如烈。”
小千意外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理寺的那个风犟驴?”话毕,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口不择言了……忙拿手捂着嘴巴,一脸尴尬不安的笑容。
完了,我好像闯祸了。我咋嘴这么快呢!
风如烈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江湖中人都这么快人快语的么?”
“小人失言。大人莫怪!”小千也没等风如烈开口,自己就先嬉皮笑脸地又坐了下来,“莫怪哈。江湖里头没规矩惯了。”
“大人怎么在这儿打发起时间来了?莫不是今日公务不繁忙?”小千看似随口问了句。
风如烈笑了:“我一个大理寺的官员跑到这里来‘混日子’,是不是混得太远了点?”
小千讪讪一笑,搔了搔头,一时摸不透这个风如烈到底所来为何,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是民间传闻中,听着倒不像是难对付的。但眼下一番说辞,看似回答了问题,实际啥关键的东西也没透露,倒像是个不好对付的。
再加上诗梦命自己前来,偏偏他人又不在,连柳芊芊都像是被有意支走的……这就更教人捉摸不透期间种种曲折和意思了。
风如烈如此直白的话,让小千有些为难该如何接着套话。他只知道,风如烈的意思是“有意而来”。那这个“意”——我该怎么问出来呢?
小千很头大。
“大人来寻我们楼主是有什么事儿么?”
“事儿?”风如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诗梦的衣衫,又扬了扬手中的书,玩笑道,“如果本官说自己是来穿他的衣服、看他的书,你信么?”
小千语塞。
“吱呀——”院门再次被推开。
是菜娘回来了。
菜娘放下篓子,先向风如烈福了福,随即有些意外地看着小千:“千机主,您今儿就到了?楼主还预算着您大概要明天早上才到呢!”
“楼主之前托杨大夫传话,让我早些赶来。”小千解释道,“我一路没怎么停留就赶来了。”
菜娘点点头:“那你就先住杨大夫那一间。和他挤一挤吧。”
小千应了声:“楼主找我来到底什么事儿?”
“我也不知道。等明天芊芊姑娘回了月影楼,风大人住进了芊芊姑娘的屋子里。那时候您再搬去楼主的屋内,和楼主同住一屋。”
小千吓了一跳:“我和楼主睡在一起?”
“是啊。楼主是这么说的。”
风如烈在一旁微微一笑,带着些促狭:“这两天,我就是这么和他住一起的。你们家楼主风姿俊美,睡一屋还真不算亏。”
小千差点没噎住,这个风犟驴说话怎么有点不靠谱……
“等风大人伤好些,楼主大概会让您护送大人回去吧。到时候芊芊姑娘的屋子空了出来,你再搬进去。”菜娘又拎起菜篓子,“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去做饭了。”
小千混混沌沌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为什么不让菜娘睡他卧室里呢?”小千满是疑惑地呢喃,“难道……可我不太会照顾人啊。”
风如烈闻言,接口道:“菜娘尚未婚配,自然是不能和你们楼主一个屋子的。传出去,恐怕平白毁了人家清誉。”
“不不不。这说不通。”小千摆摆手,“芊芊经常谁在楼主屋子里的那张榻上,方便照顾他。我们楼主的身子骨教常人稍弱些。这也没见得有谁说过闲话。”
风如烈细细回忆了一下,忽地开颜一笑:“你们楼主和芊芊姑娘年纪相仿,容姿相当。像是一对璧人。”
小千起先愣了愣,随即恍悟——旁人不说闲话,其关键在于,大家也许都觉得他们两人看似师徒,实则倒更适合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又看了看菜娘。看着她温婉贤良的仪态,毕恭毕敬的待人态度……应该也不会有闲话。她和诗梦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站在诗梦的身旁,她怎么看都像个供人驱使的规规矩矩的奴婢。谁也不会觉得她和诗梦在一处会发生什么故事。
小千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了:为什么要我和他同睡一屋?我不能继续和杨大夫挤一起么?
风如烈也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正这时,门口有细细的谈话声传来。风如烈和小千顺着声音看过来,发现是诗梦和杨大夫回来了。
“楼主。”小千见到诗梦推门而入,立刻抱拳施礼。
诗梦笑着点了点头:“比我预计的早了一天。赶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千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忽又看着杨大夫,“哟,杨大夫近来面容有些憔悴啊。”
杨大夫白了他一眼,又瞪了瞪诗梦:“还不是楼主不让老夫省心!老夫做药丸子的速度都要赶不上他生病的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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