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诗梦无奈笑笑,“原是不想收的。只不过过去欠了一个大人请,对方又郑重地写了信函。因此——破例收做了徒弟。”
“哦?不知令小徒——”皇帝对穿着活泼明艳的柳芊芊甚是感兴趣,“可曾继承霁月剑法?”
柳芊芊豁然抬头看着面前的地面,一脸“要死了”“扯我身上了”的复杂表情。
诗梦哑然失笑:“她?草民平日事儿多,半年多来,竟半点不得空,可以出手指点她一二。所以——嗐,到现在还什么也不会呢。”
“她此前可有师承?”
“没有。也就同她家附近的那些武馆师父们学过一二剑法。”
皇帝眼睛一亮:“不知可否请爱徒舞一曲助兴?”
诗梦愣了愣:“她什么都不会,那些师父教的还记不记得都悬得很。万一献丑,那不是扫了您的兴?”
“没事儿。朕就是好奇江湖女侠是个什么派头作风。”
柳芊芊听到这儿,便秘的表情就更明显了。她此刻恨不得把地面瞪出一个洞来,然后钻进去躲着再也不出来。
“芊芊。你看着展示吧。”诗梦看了一眼被安置一旁的弄影剑,向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姑娘家可能不太适宜这把剑。不知可有轻巧精致的长剑,相借一用?”
“这简单。传落红。”
老太监笑着应承,尖着嗓子道:“传——落红剑——”
不一会儿,一把漂亮的小剑便端到了柳芊芊跟前。柳芊芊垂着头,噘着嘴,两手抱着剑,在大家的注目礼下不情不愿地走到了最中间,白了诗梦一眼,腹内暗暗诽道:居然这么爽快就把我卖了!你到底是不是我师父!
诗梦看着她,很自豪的模样,笑得甚是愉悦,完全没有“愧疚”之色。
“女侠咋老低着头?”皇帝开玩笑道。
柳芊芊被突然一喊,回了神,抬头茫然啊了声。
皇帝和静妃竟不自觉双双后仰了**子:“……花,花颜玉……”
两人对视一眼:叶家据说丢了一个千金大小姐。这姑娘眉目和叶家主母花颜玉甚是相似。难道是……
“什么?”柳芊芊一脸茫然挠了挠头,“我叫柳芊芊。来自柳家庄。目前就会一套剑法……不过不是和师父学的,是武馆里头学的。”
静妃最先稳住心神,她强笑道:“姑娘哪里人?”
“姑苏人氏……吧。”柳芊芊又挠了挠头,有些迷茫,“我爹这么说的。可是我从小就在衢州城长大,后来一直都在抚州。”
静妃和皇帝暗暗对视一眼:不是叶家后裔。
这么一打岔,所有的人都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这个气氛带动起来。老太监微微一笑,暗暗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柳芊芊主动开始。
柳芊芊哦了句,像模像样抱了个拳,道:“那……那小女子就献丑了。”
皇帝微笑示意。
但说真的,柳芊芊的剑比划得是真的教诗梦汗颜,不自主地浅浅扶住额头,将一半的脸都遮蔽在阴影之下,嘴角轻抿,欲哭无泪……
皇帝和静妃倒是笑容满面,很是喜欢柳芊芊的样子,完全没有嫌弃她极为糟糕的演示。
柳芊芊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手腕盘了几次不太利索的剑花,正要向斜上方撩过去,不料小腿处一痛,她不由地哎哟一声,本能地看向诗梦。却见诗梦悄悄地抬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下。
柳芊芊瞪大了眼睛,做出一个啊的嘴型,那把剑还僵在欲动未动的状态。
诗梦又指了指。柳芊芊还是“啥意思啊”的表情。
诗梦侧转过头,手掩着额头,皱眉苦笑,彻底放弃……
“你师父的意思是,这一下应该是往下拧刺过去,而不是撩。”皇帝笑呵呵地提醒了一句表情丰富的柳芊芊。
诗梦不可闻地摇头叹息一番,独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满脸写着一句话——丢人!简直太丢人了!
“陛下,芊芊实在不会了。就……”她小心翼翼指了指自己的肩后方向,“就这样吧……?”
皇帝爽快地答应了:“好。芊芊姑娘辛苦了。来人,赏兰花云纹锦缎三匹。”
柳芊芊登时笑得合不拢嘴:“谢陛下!谢静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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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马车。
诗梦正闭着眼睛小憩。柳芊芊则趴在车窗口摇着扇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耀眼的阳光和被晒得蔫啦吧唧的一些花花草草。蓝天白云在烈日的普照下分外明晰。天上连一只鸟儿都看不见。一切都浸泡在燥热中,却也都冷冷清清。
“楼主,下面你打算……”
诗梦从鼻中拖出长长一声“嗯”,打了个哈欠,面带倦色吩咐道:“让坐庄先去相府递上拜帖,我们则去找一家客栈住下。休息一晚。明早启程拜访相府,然后回月影楼。”
“下午,你带着芊芊……”诗梦沉吟片刻,柳芊芊听到在说自己了,忙转头过来看着诗梦。诗梦仍然是闭着眼睛的状态,“带着芊芊一并去买些礼物,明日拜访相府应该会用到。”
“好。”杨大夫叫唤了一声,“楼主让你去相府递个拜帖。”话毕,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又问:“你拜帖写好了?”
“嗯。老早。”诗梦直了直身体,换了个姿势,带着些拖音道,“在马车左下边的那个暗格里。待会儿自己拿。”
“行。”杨大夫的声音又传了来,“坐庄,待会儿我在这边的望乡茶楼附近等你。”
柳芊芊探头向外张望,果然在远处十字交接的路口那儿有一栋高高的小楼,帆旗招摇,上头写着“望乡茶楼”四个大字。
出了宫门,钱坐庄拿了拜帖,向着相府疾驰而去。诗梦他们则在城内找客栈落脚。
次日清晨。
相府门口站着一位老管家,远远瞧见了皓月马车,急忙奔迎上去:“可是诗盟主马车?”
“正是。”杨大夫一拱手。
老管家笑眯眯道:“请随小老儿来。”
“相爷知道诗盟主身子尚未大好,需要多休息。”他和蔼地笑着说,“特地开了侧门。那儿马车可以直接进去,诗盟主可以少走些路。”
“有劳相爷费心了。”诗梦温和儒雅的声音自车厢内闷闷透出。
入了会客花园,杨大夫从马车上跳下来,敲了敲车门,随后将一个小檀木盒子交给了带路而来的管家,表明这是区区薄礼,烦请他转交秦相。
“吱呀”一声轻响,诗梦推开车门,缓步脉下台阶,举目四望。顿了顿,他在杨大夫耳边吩咐了一番,杨大夫告辞离去。
秦相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满面春风,拉过诗梦的手显得格外亲昵:“诗盟主昨日休息得可好?身子好些没?”
诗梦淡淡一笑:“多谢相爷关心。”
“帝都到底是天子脚下,连晚上都热闹得很。”他苦笑道,“隔壁房间不知是哪些公子哥儿,带着粉红知己,闹腾了一晚上……可真是害苦了一向睡眠很浅的诗某。”
秦相笑起来:“诗盟主该来本相府上借宿的。”
“承蒙相爷搭救,后又引荐面圣。”诗梦笑意清浅,“怎么好几次三番再打扰呢。”
“诗盟主可真是太见外了。”秦相引着诗梦走入会客厅落座。
秦相唤来歌舞班子奏乐助兴,频频邀请诗梦对酌。也就半顿饭的功夫,诗梦微感骨酥眼饧。他一手轻轻抵着额头,一面似看非看地呆望着那些偏来飘去的妖娆舞女。
“诗盟主面似故人,倒让本相勾起了一些往事回忆。”秦相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诗梦反应似是慢了半拍,呆了呆,坐直了身子,条件反射举起酒杯扬了扬,浅啜一口:“什么往事?”
“诗盟主可听说过杨叶两家的事儿?”
诗梦浑身一僵,刹那清醒过来一般,抬眼眄了一眼秦相。秦相只觉得那一下就好像看到了故人隔着时空飞来的两把眼刀,冷酷傲然,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知道些。不过,那时候我太小,这些事儿不尽然明白。”
“如今再听,诗盟主觉着两家……是否可惜了些?”秦相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精光难以飞展,“听江湖传闻,似乎都觉着有隐情。”
诗梦的神色冷淡,冷得如同进了冰窟,淡淡的表情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看着面前轻晃的酒面。秦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又铺天盖地包抄过来。这时,诗梦忽然嘿笑了声,所有的压迫感顿时消失全无,他的表情似在玩笑,却又有几分不似。
“相爷,我月影楼可曾开罪过相府?”
秦相一滞,回答道:“不曾。诗盟主为何问这话?”
“那——诗某为何从相爷的言辞中嗅到了极强的……”诗梦似笑非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杀意。”他说得虽很轻,却仿佛有万斤重量。
秦相的脸色陡然变了一变。他紧握上酒杯,暗暗掩盖掉一些不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心不在焉喝了一口酒,干笑两声。
“诗盟主敏感了。”
“哦?是吗?”诗梦兀自带着些奇怪的笑意,“不错。我一向敏感,尤其是对杀气。相爷既然亲口说了不是。那诗某便放心了。”
秦相只是笑而不语。半晌,他瞧见诗梦放下了筷子和酒杯,有些诧异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诗梦啊了声:“我吃饱了。”
秦相有些怀疑地挑了挑眉头,顿了顿,笑道:“诗盟主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本相的花园?”
“当然。如果相爷不介意的话。”
“好。”秦相说着,撩袍起身。
诗梦亦随之站起。
这一瞬间,他的心没由来地一阵砰砰直跳,甚至可以说隐隐有种淡淡的恐惧。
可这本不该出现在诗梦的情绪内,更不该成为江湖至尊应有的情绪。
门口候着的两位侍女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穿过了一段九曲回廊,又过了两重拱门,这时一座曲折蜿蜒,不能一次看尽全景的大花园映入眼帘。
极目而望,那种本不该出现的、像极了“近乡心切”的慌乱再一次搅动诗梦的心绪,但……这实在不应该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这种张惶惹得他有些口干舌燥。
花园之中垂柳轻拂过人头,高低错落的假山上时有小花可见。萧萧绿竹映着雕花窗,荷花伴舞,群鹤翩飞。还有许多诗梦也不太认得的开得极生机勃勃的花朵在暖风中招摇。
诗梦呆了一呆,神色难以描摹。他四下环顾一圈,不知不觉微微蹙起了眉头,微微偏头,神色有点散。
秦相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冷不丁问了一句:“怎么?诗盟主觉着这花园甚是无趣?”说着,他往太阳底下走,诗梦啊了声,似回过神来,跟了过去。两个小侍女急忙跟在后头将遮阳的伞打了起来,轻轻撑在二人头顶上方。
诗梦垂下眼帘,看了看地上的阴影,又看了看侧手一边隆起的一块种满花草的土坡:“相爷的花园自然是颇有气势。只是……”他话说到一半却不说了。www.sxynkj.ċöm
“只是什么?”
诗梦几次三番斜瞟了秦相一眼:“确定要我说?”
“你说吧。”
“这花园看着有些怪异。”诗梦指着那一处很大的隆起却又不算高的土坡,“若是在下,要么让人造一亭台,要么就彻底铲平了再栽种花草。如此栽种……倒像是外头看见的一处长了野花野草的土坡。”
“这地势……”诗梦摩挲着下颚,“其实建一处屋宅比较合适。嗯——这地基高度正好。”
秦相的笑容有些深不可测起来,他目光灼灼紧紧追着诗梦的脸部表情:“诗盟主好眼力。这曾经确实是一处主屋。”
“哦?”诗梦有些诧异,“相爷为何不留下那屋子?”
秦相的双眸更加幽深:“杨家大宅,不改不吉利。”
诗梦正一面听着,一面往前走,似乎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些什么花。乍听回答,浑身一僵,恰好脚边一块小鹅卵石未曾注意到,一个踉跄向前扑跌下去。幸亏他反应快,一足前踏在花圃的竹篱笆上,顺势借力一挑腰,勉力站住了身子,长长吐了口气,回头看一下自己到底是被啥玩意儿“暗算”了。但见是一块鹅卵石,无奈地暗自摇头叹息。
他敛了敛仪容,转头看向秦相,自嘲一笑:“见笑了。”
秦相的脸上挂着难辨真假的笑意:“这宅子如何?”
“挺好。就是过大了些。”诗梦温柔的眸光缓缓地抚摸过这里的一草一木,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我听说,人太少的院子,时间久了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秦相的脸上微现薄怒:“诗盟主怎么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啊,诗某一向敬畏鬼神。”他站在花园的中间,目光向着这个旧宅的最远处铺展,一寸一寸挪过去,喃喃道:“好景致……再也没见过布局如此妙的……好地方了。”
秦相的脸上又露出一丝诡笑:“咱们上这小池子的六角亭内纳凉片刻。天气太热了。”
“是啊。”诗梦一伸手,“相爷,请。”
秦相走在前头,进了亭子,他忽地转头对诗梦说了句:“这是杨家的老亭子。本相觉着漂亮,就没拆。”
诗梦正抬起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落下,乍听这话,似乎愣了一愣,随后轻轻地踩上台阶,道:“是吗……是挺好。”说着,他的一只手扶在亭柱子上指尖轻轻描摹上头雕刻的花纹,目光沉静如水。
片刻,他又转头打量了一下整个亭子,一面往秦相所站的靠水边的那一面走,一面伸手轻拂过雕花栏杆,神色悲喜不变。眼神低垂在一处凸起的花纹前,雕刻的花瓣的凹槽里有深褐色的纹路,他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如同燃起了两把熊熊烈火。
这火却被深深掩埋在冰冷的冻结的心湖之下——深到旁人无法看见那灵魂深处,地狱底层的滔天巨焰。透过诗梦的双眸,只能看到两道活泼的跃动的精光。
诗梦转头看向秦相,手指着那深褐色,眨眨眼睛,带着些顽皮的笑意:“建议秦相还是拆了这亭子比较好,那么一大片去不掉的血迹,不太吉利啊……”说着,指尖很认真地抚摸着那略带粗粝质感的花色,仿佛是自己亲手雕刻出来的一般。
“耻辱柱上逆臣贼子的血,应该留着给所有人看看。”秦相转头看着诗梦,“诗盟主觉得呢?”
诗梦的侧颜平静祥和,目光游弋在天边,声音却带着些嘶哑:“不错。逆臣贼子是当诛……”
秦相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诗梦双目微闭,手抵着额头,轻柔太阳穴:“相爷,诗某倍感倦怠。”
他缓缓放下手,睁开眼睛,苦笑道:“今日应酬时间太长了些。再不回去,我怕杨大夫该气得冲进相府来‘捉’我回去了。”
秦相听罢,不由地大笑起来:“想不到诗盟主害怕一个大夫。”
“病患见到大夫总是有些发憷的嘛。”诗梦不以为意地自侃而笑。
秦相命管家为诗梦找来一个马夫,驾着皓月马车前去汇合杨大夫,柳芊芊和钱坐庄。
帝都之行总算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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