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末前(约凌晨三点)必醒。”
刘郎中说完,要了两位山上能找着的草药,添加到药里,然后到火塘边守着药罐。
吴焜和冉秘书坐在朱校长旁边烟床上,不时察望朱校长气色。
这时吴焜才感觉周身冰凉,身上湿透,又没有换洗衣服。县长见他是朱代表身边的人,又是本地人,有心结识,找来黄副镇长,到周边富户家借来一套衣服,把吴焜的军装拿去找人清洗、烤干。黄副镇长年轻有为,草药、衣服、夜饭,办起来井井有条。
众人在火塘边摆谈,药又熬好了,这次煎熬得久,浓浓的一碗,又灌了下去,刚放下碗,朱校长就睁了眼,众人大喜。
朱德校长醒来,问了自己睡后情况,道了谢。刘郎中再诊了脉、看了舌苔,说寒毒未清,还要发汗,请将军捂了被子,把汗发出来。sxynkj.ċöm
于是,众手帮着掖被子,弄了一个火盆,把火塘里无烟的糊炭装了,放在床前增温。朱校长临睡前,熊大队长突然请县长和刘郎中等出门回避一下。
不一会,请大家再进去,几个大队长到隔壁去了。
冉秘书陪着县长、刘郎中再进屋,朱德校长又睡过去了。
黄副镇长带着保长,端着一大盆香气扑鼻的面条进来,甲长用一个罗筛装着碗筷。面条颜色发红,粗如筷子,面中可见麦麸,就这,算得上是四十八槽的上等美食了,何况面中还有些许的小腊肉片。众人早就饿慌,先给刘郎中和县长各捞了一大碗,拈了几块面条中的腊肉,摆在面上。然后众将一拥而上“呼哧呼哧”吃了起来,冉秘书、莫中队长、胡洪疆忍着说不饿,徐允士和吴焜晚饭没吃,又一夜紧张劳累,肚皮贴在后脊梁,蹲在地上,“呼哈呼哈”冒尖三大碗进了肚。
吃了面,食困了,睡眼迷登,县长倒好,同刘郎中一搭一搭的闲话,吴焜头靠椅上,口角流出津津。
谌大队长和五大队的一中队长进来:“莫中队长,你把警卫任务交给他,办好交接,你们队立即休息,务必要睡一会,天亮后有任务。”
“是。”
吴焜不愿离开,就在火塘边的一把椅子上将就睡。胡洪疆因有小队管理职责,回小队去了。
保长找来两床被子,请县长和刘郎中在烟床上睡。
吴焜醒来时,天已大亮,朱校长坐在火塘边,和县长、刘郎中正在吃早饭,饭也是面条。
朱校长面色仍黄白,精神明显转旺,笑对吴焜:“焜娃,昨天劳慰你了。”
吴焜欣喜:“您说格外话了。”
见自己的军服已经洗净烤干送来,挪到墙角,背对火塘换了。
熊荫寰大队长和江亚中大队长全副武装进来报告,队伍已按作战方案到位,滕大队长率突击队进入了攻击阵地,但先遣组的信号,始终没见到,请校长和县长就在幺店子静等好消息。
朱校长苦笑:“虽是病号,可,战还是要观的,放心,我不干涉你们指挥。”
熊、江二人征询的目光望向刘郎中,刘郎中急道:“戴好棉帽,短时间可以,吹风受冻,绝不可以,如再受风寒,恐怕没几月功夫,是治不好的。”
县长和冉秘书苦劝,朱校长不从。
“这样吧,等烟地坪的人来后,我派人再来接,现在您先休息,行不?”
“嗯,好吧。”
领队到烟地坪的,是人老雄心壮的熊必贵熊参议。
仗着那年,刘家当官的秀才,回乡为祖父操办丧事时,他代表杨森来祭奠,曾来过野水沟中的烟地坪一次,于是,自告奋勇地抢到了到烟地坪联系刘家的任务。这时朱校长正在昏迷,熊参议闲置许久,立功心切,没把土匪放在眼里,当即从曾全连中选了四个兵,到了烟地坪。
熊必贵身边有一个弁兵,叫熊必银,是他堂弟,两人带着四个兵,从野水沟后面丛林中,悄悄到了烟地坪,借着夜半星光,闪进了刘家的石门。
已荣升为地主老太爷的秀才父,瞬间认出了熊参议,这是父亲丧礼上,当时最尊贵的吊唁客人。
迅速关了门,和几个秀才叔父一起,听了熊参议来意,全家大喜,庆幸能躲过乱军破家之灾,满口答应熊参议提出的控制垭口、防止土匪窜进山林的要求,保证天亮后,尽力封锁从杉木尖到三黄垭口的路。
几人说完公事,刘家杀猪、宰羊、烹鸡、捉鸭招待熊参议,刘家妇女们听男人们说免了兵祸,操办盛宴的积极性很高。太阳刚出不久,两桌丰盛的农家菜摆上了。熊必贵和秀才叔父们一桌,熊必银等兵和刘家年轻辈中几人一桌,狂嚼鲸吞起来。
熊必贵当年带兵时,对酒瘾尚能节制,赋闲以来,牌酒自娱,喜酒天性释放,见酒必饮,饮酒必醉。他的堂弟,随他久历宴会酒场,逐渐也成爱酒人。
昨夜一夜未眠,肚子早饿,熊必贵让熊必银抓紧吃饭,然后,带一个兵把消息送出去。
高山冬天寒冷,喝酒能驱寒,刘家诸人,也是酒的挚友铁粉,先敬熊参议一碗,熊参议豪饮,接着……
熊必银见过世面,对丰盛的酒肉不是很热衷,几个饿兵,见了大钵大钵的肉,一碗一碗的包谷烧,怎按捺得住,巴不得长官忘了,吃他个饱,怕他怎的?天塌下来有高长子!
当刘家一瓦缸包谷烧酒尽时,熊参议和刘家诸人已经玉山倾倒,一顿酒,喝到下午的未时(约三点),熊参议醉倒上床前时,催熊必银出发。
刘家妇人们见熊必银已经醉眼蒙蒙,怎能走路?叫了刘家未醉人,扶熊必银等在火塘边醒酒,缓缓后再走。谁知,客人刚坐下,鼾声就如雷响起。
天色黄昏时,外面突然响起嗵嗵的拍门声,熊参议被闹醒了,提着六轮枪跑到客厅,见熊必银手持盒子枪在客厅门口,熊参议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神兵来啦?咦,必银,你啷个还没走哟?”
熊必银把子弹上膛,对熊参议说道:“不是想等天黑后好走吗!我去看看!”人还没跑出门,一个刘家壮汉提着枪跑了进来,一进客厅门他就喊道:“大伯,熊参议,糟了哇,我们被包围了,院墙外,四面都是神兵,院墙靠杉木尖高处,大堆大堆的神兵,机关枪也架在山坡上,符水桌子摆在竹林边,压着我们,怕是有百把人!”壹趣妏敩
壮汉的的话才落地,又有两个刘家后生,拿着刀枪跑进来,报告:“后门也遭神兵们堵上了,跟我们拉扯了一阵,要我们交出奸细!七娃还跟三莽子动了手,吃了点亏。”
刘家的堂客慌作一团。
秀才父能在这山深林茂的土匪窝里,带着家人,谋得这份家业,不知道经了多少事,当即,脸板了起来,低声喝道:“慌什么?乱什么?神兵又还没打进来,大家沉住气,千万不要乱!有杨军长的高参熊参议在此,他郭大臣吃了豹子胆吗?娃儿们上房,把家伙亮出来,大门请熊老弟和几个老总帮忙!前后门全关上,给我把梯子架起来,我来跟郭大臣摆盘子交涉。”
秀才父这么一喊,人群很快平静下来,熊参议马上对熊必银和四个兵命令道:“你们把刺刀上起,到墙头上去,对着大门,那个龟儿子敢进门,给我朝死里打。老子去会会郭大臣,看他要把我怎么样?”
“是!”刘家后生和四个兵,答应着跑了出去。
一架木梯子,搭在大门边的院墙上,秀才父爬了上去,果然院外四周都有红衣壮汉梭巡。秀才父口里有点干,咽了口大气,鼓起劲高叫:“是那路好汉,请掌墨师来搭话。”
叫声停了一会,郭大臣从竹林里走到门前,身穿对襟棉袄,头缠红帕子,脚上是棕窝子,年纪不到三十。对秀才父拱手:“刘大伯,我见礼了。”
棕窝子是用棕树上采来的棕叶编成,四川人冬季在家中穿的鞋子,透气、保暖、不僵脚,可不宜远行,比现在的棉拖鞋好多了。秀才父见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郭大臣没有马上动手的心!
秀才父:“贤侄有什么事吗?祭坛摆在我家门前来了,你那个宝贝机关枪也架上了,我老刘好大的面子。”
“刘大伯,我们明人不说假话,青石板上不打迷牯头(跳水的跟头),官军的奸细,是不是到了你家?请你交出来。”郭大臣与刘家毗邻而居,平时红白喜事面子上也有往来。
秀才父态度愈显倨傲:“郭贤侄,你晓得,我们这些官宦家庭,肯定官员富豪往来得多,随时都有贵客,啷个,郭贤侄,小舍每次来客,都要请你当陪客吗?”
四川、云南、贵州、湖南、湖北当时存在的神兵组织,是地方豪强用迷信欺骗愚昧群众,以联合自保为目的,组织起来的地方武装,并非完全的反政府组织,没有夺取政权的政治目的,内部也没有政治机构,一般以半灰半白的形式存在,贺龙红军曾收编神兵,成为近战中很有战斗力的红军团。在封闭落后的农村,有大量的神兵,被掌握政权的军阀反动派利用。
郭大臣的神兵,与大多数其他地区神兵组织一样,依托信息封闭的山区生存,参与者文化低而愚昧。
秀才父这一问,郭大臣急忙:“刘大伯,小侄不敢,可现在官军的大炮架在沟外,你家来了枪手,我这么大的摊子,不得不问,请您理解。”
秀才父见郭大臣态度绥了,露了点笑容:“这位贵客,你也认识,不但认识,老父上山的祭宴上,你还敬过他的酒,等下让你见个面。”
脸色转为狰狞,朝远处人群,大声吼道:“我刘家的门,不是随便能进的,那家的娃儿,想要进来逗狠摆蛮,那就做好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准备!我家院子宽,摆得下几十人,不信就来试试。有一点,就是你平了我刘家,我家四娃带兵回来,我不相信,他会让野水沟还有个活鸡活狗!”说罢下楼,请熊参议上梯。
熊参议敞着军服,提着六轮手枪,登上院墙,叫道:“是哪位要见鄙人?”
“原来是熊参议,您不在万县享福,到野水沟来干什么?”
“我来拜访刘家,啷个,不能来么?”
“熊参议,你莫哐我们了,你不是在朱德的指挥部么?怎么?想搞里应外合?”熊参议等人和刘家诸人也是心中暗惊,看来郭大臣的暗探,早已掌握情况。
“你要怎的?”
“想请熊参议给朱将军说说,我们是守法的顺民,请他们退兵。”
“这个?老熊不唬你,朱将军手下有五个大队长,八百个全是军官的学员,大炮重机枪多得很,我当不了家。”
“事关我们野水沟几百条人命,那就对不起了。”
“啷个,你要行蛮,要我的人头祭旗?”
“那倒不敢,不过也请熊参议屈尊在刘家,战事没完,不要出大门一步,不然,别怪我说话不清楚。”说完,郭大臣掉头就走,当着熊参议的面,径直安排神兵们,在刘家周围,点上几堆篝火,安上了十多处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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